“哦。”
一路上都很安靜,櫻花一晚上做的心理建設都白費了,稻垣根本不打算理他的樣子。意料之外的狀況讓櫻微妙地焦灼起來。
櫻一向不擅長和人交往,是風鈴的人的友善對待讓他的情況有所改善。但于他而言,找話題和女孩子聊天這種事仍是地獄級别的難度,可那股從未體會過的焦灼推搡着他自然而然地開口了:“那個,你去東京上學,單程要花多少時間啊?”
早起的困倦讓他打心底裡好奇這個問題。
稻垣不假思索道:“坐縣營巴士到東京差不多半個小時,然後轉JR到指定的接送點乘校車,前後差不多要一個小時。”
櫻不禁咋舌:“那還真是夠久的。”
怪不得要起這麼早。
“還好,我習慣了,國中就是這麼過來的。”
“你為什麼……”櫻欲言又止。他直覺以他和稻垣的關系好像不适合問得更多了。稻垣餘光掃過來,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嘴裡沒說完的半截話。
“你想問我為什麼願意忍受每天長途奔波的辛苦?”“呃……”
櫻心想,她會讀心嗎?他老老實實點頭:“嗯。”
“跟你一樣,因為喜歡這裡啊。”
“喜歡”這個詞令櫻乍然間神經一跳,不是難為情,單純是錯愕。因為消息最靈通、也是他們之中和稻垣相熟的榆井,也不清楚稻垣有什麼喜好——稻垣的氣質給他一種先入為主的印象,仿佛這個人一本正經地談論喜歡什麼東西或者喜歡什麼人都隻會讓人心生異樣。
櫻純粹是覺得她和這種親密又柔軟的情緒不太相稱。
“在東京獨居生活是沒什麼問題,也很便利。不過那裡的街道和建築都又沉又悶,擡起頭望見的天空都是狹長的三角形,一直住在小鎮上的人沒法想象;空氣也很糟糕,充斥廢棄塑料和金屬質感的味道;人和人之間的距離看似近得冒犯,但真的被冒犯的時候又發覺彼此相斥,思想和意識都分處地表兩級。”稻垣平淡地說,她語氣清冷,措辭又生動,很有畫面感,讓櫻忍不住凝神去聽,“總之,東京很漂亮,我不喜歡。”
她如此總結,櫻沒說話。
“反觀商店街就是這麼一個地方,生活節奏很舒适,氛圍也很包容,隻要和這裡的人接觸,一不留神就會被拉進他們的生活和情緒裡——回過神來時,已經無法避免地對這裡産生很深的眷戀。”她停頓了一下,視線轉向櫻,“櫻也是從外地來的,你現在好像完全融入風鈴了,想必是能理解我這番話的吧?”
櫻下意識回避了稻垣的注視。
他被一種奇怪的感受包裹了。
稻垣說“喜歡”“眷戀”這種字眼的時候,就仿佛有另一個她在背後平靜而悲傷地凝視着喜愛與眷戀之物,她每說一次,另一個她就後退一步;而她說“不喜歡”,則要比“喜歡”的語氣更真實,順耳多了。
櫻對此感覺非常不好。
稻垣身上這股若即若離的距離感,讓他窺見了曾經的自己——隻不過稻垣是掩藏得比較好,比他高明的那種人。
她不是被人拒絕接納,反之,周圍的人都愛重她或是愛慕她,總是熱情地向她伸手。櫻恍然,恐怕是她以一種不留痕迹的方式拒斥了别人,她背着所有人做好了抽身而去的準備——
是她躲在目所不及的角落裡,靜悄悄地,獨自一人構思着孤獨和别離。
這種氣質,反而像個不折不扣的東京人。
櫻沒有回答。
稻垣頓了一會兒,有些好笑:“櫻,你就這麼不想和我說話嗎?”
櫻堪堪回身,滿臉茫然:“啊?什麼……?我沒有啊。”
她好像也并未因此對他有什麼看法:“是嗎?我以為櫻一直對我觀感不好,所以不想搭理我。”
“我哪有……!”櫻本就算不得能言善辯,此時的倉促辯解聽起來也分外蒼白無力。
“沒關系,别勉強,人不可能和所有人都處得來,我對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姑且是有自知之明的。前面就是車站了,你回吧。”稻垣随意擺擺手,“謝謝你一早來接我,晚點再見。”
櫻全然不知所措。
不是……怎麼搞的?他這是搞砸了嗎?
怎麼突然就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