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顧準轉身剛好撞見陳書錦,收斂了剛和許唯打鬧的笑,嚴肅正經地喊了一聲。
許唯也怯生生的,“外婆。”
陳書錦不鹹不淡看一眼顧準,很輕的“嗯”了一聲,沒有分出一個眼神給顧守雲,而是彎下腰,用那種複雜的神色看着許唯說:“不要玩了,該吃飯了。”
她摸了一把許唯的臉,迅速轉過身,甚至是一個眼神都不敢在顧準身上逗留。
一直到陳書錦回到廚房,顧準俯身和許唯說:“小唯進去幫外婆端一下菜,可以嗎?”
“好的舅舅。”許唯高興地跑進去,顧準就守在廚房門口。
相比于父親,他更害怕和母親共處在一個密閉的環境内。
顧準知道父親從小就不愛他,總是對他色厲内荏,兩個人也沒有什麼感情,不過是維持着面上的父慈子孝。
但母親是不一樣的,顧準終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就算陳書錦再怎麼躲避,那天生的母愛還是像厲鬼一樣糾纏着她,想愛卻又不敢愛,想放手卻又于心不忍。
于是這個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在空氣中碰撞,滋生出濕漉漉的痛楚,從每一條骨頭縫裡鑽進去,以至于顧準總感覺到渾身酸痛,像是有一身的風濕。
顧準抹一把臉,看着小小的許唯将飯菜端出來,又再一次小跑過去喊顧守雲吃飯,那個要面子的老家夥這才慢吞吞出來,一言不發坐在飯桌上。
顧準譏笑他這種莫名的父權社會的心理,也埋怨他曾經的所作所為。
顧準盛飯,又拿出專屬于姐姐的碗,在裡面放一小口的飯,然後将碗放在陳書錦的旁邊——這個習慣自從顧顧離開之後就一直保留,起先顧守雲鬧過無數次,但陳書錦永遠是那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冷靜地看着丈夫發瘋,直到最後顧守雲知道他的怒火沒有任何的用,這才善罷甘休。
顧準看着桌子上的菜——西紅柿炒雞蛋、清炒生菜、番茄牛腩、杏鮑菇炒肉,這些都是母親的拿手好菜,但顧準也很久沒有吃了。
自從姐姐去世,陳書錦很少會再進廚房,所有和顧顧有關的,她似乎都沒那麼在乎了。
“舅舅,吃這個。”許唯夾了一筷子的番茄牛腩,她眼巴巴望着顧準,滿心期待。
熟悉的味道在整個口腔擴散開,這熟悉的味道暖着顧準的整個胃。顧準吃一口飯,和陳書錦說:“媽媽做的飯還是很好吃。”
陳書錦筷子頓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最後還是開口:“喜歡,就吃吧。”
顧守雲看着陳書錦,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你媽媽的手藝那可不是吹的。”
此言一出,幼小的許唯也感知到了周圍氣壓的變化,陳書錦喘着粗氣,尖酸刻薄對顧守雲說:“家裡的再好能有野味好吃?我做的飯不是向來不合你的口味嗎?”
陳書錦放下筷子,看着顧守雲,嘴角勾着笑,“小唯,吃飯。”她撫摸許唯的腦袋,哄着孩子。
這樣的場景在飯桌上太顯而易見。
小的時候顧準習慣眼淚拌着飯吃,現在,許唯習慣争吵拌着飯吃。
顧準給許唯夾了一大筷子的西紅柿炒蛋,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她和姐姐一樣喜歡吃媽媽做的西紅柿炒蛋。
但顧準從小就不愛吃雞蛋,那時候每天早上的雞蛋都是姐姐給他吃的。
“外婆,你也吃。”許唯很愛自己的外婆,她知道相比于外公那種表露出的帶有一些表演的愛,外婆的愛沉默内斂的,是掙紮向上的。
看着碗中的菜,陳書錦沒說話,隻是一味沉默吃飯。
這頓飯顧準吃得很慢,也吃得比往常要多。
他很珍惜可以吃到母親做飯的機會——雖然好像他每一次回來都可以吃到母親做的飯。
最後滿桌子的菜被顧準和許唯一大一小吃得幹幹淨淨,陳書錦看着笑,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笑着笑着就紅了眼睛。
每到這時候,顧守雲就會逃到他的書房,他看不見家裡的遭亂,看不見妻子的痛苦,他的沉默将這個家逼到絕境。
飯後顧準沒有逗留,立刻說離開,老兩口沒有阻止,顧準又說了一遍帶的補品要記得吃。
臨走前,許唯突然松開陳書錦的手,跑過來抓着顧準的袖子,“舅舅,我想去你那裡玩。”
明明是和顧準說的話,看的卻是陳書錦。
顧準還沒有開口呢,遠處的顧守雲忙不疊的,“小唯,你舅舅是大忙人,不要打擾他。”
顧準:“……”
許唯楚楚可憐地撓着他的手心,小聲喊着“舅舅”。
姐姐離世之後,陳書錦力排衆議,将許唯的撫養權牢牢握在手中,就連許銘想見孩子,也是過五關斬六将。
最後還是陳書錦開口,囑咐明天将孩子送去托管所。
許唯興奮地拍手,跑過去親了親陳書錦的手背。
“小唯,和外公外婆說再見。”顧準教她。
“外公外婆再見!”
“——照顧好她,不要再出現在新聞上!”這是陳書錦最後的囑咐。
顧準抱着許唯進電梯,小家夥在顧準的懷裡說:“舅舅,想去公園玩蕩秋千。”許唯眨着眼睛,在顧準的臉頰上親了一大口。
“好吧,不過隻能玩半個小時哦,舅舅有事情要處理。”
“好的。”
兩人出來的時候已經天黑,顧準便沒戴帽子,隻戴了一隻黑色口罩。
他将許唯放在秋千上,讓小姑娘抓緊兩邊的繩子,在身後緩慢地推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