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漫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熱烈而赤忱地看着男模,那眼神毫不遜色于中學時期對知識的渴望。
“你說,要怎麼确定喜歡上一個人?”
男模聽見這個問題,有一瞬間的詫異,沒有人會來酒吧問這樣純情的問題,這裡隻有虛與委蛇。
這真是一個有意思的顧客。
“喜歡嗎?可能是看不見對方的時候會很想他,想要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又或許是無時無刻都想知道對方在幹什麼,看見對方受委屈會想出頭,想讓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擺在他的面前任他選擇,希望所有的好運都可以發生在他身上——又或許是,可以和對方無所不談,過平淡的生活就很好。”男模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
陳世漫發現他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嘴角是壓不住的,整個人都輕快,尾音上揚。他的聲音溫柔卻又落寞,陳世漫瞟過去一眼,就看見對方似乎又那麼一些落寞,雙眼空洞,一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遲鈍如陳世漫,在此時也察覺出其中的湧動。
他試探着問:“你,是有喜歡的人?”
男模認真看着陳世漫,重重點頭,“我很喜歡他!”男人看着陳世漫那張單純的臉,喝了一口桌子上的酒,“但是——哎。”
他捏着酒杯,骨節分明的手指被燈光掃射成五顔六色,他整個人張開兩.腿,兩個手肘支着大腿,緩慢又優雅的給自己倒一杯酒。解開的襯衫此時被他的胸.肌撐得鼓起來,他仰着頭,喉結順着喉嚨滾動,有些許液.體順着他的嘴角流到白襯衫上。
陳世漫看着男模,思索再三,還是詢問:“那你是為什麼來這裡呢?”就算是不出賣身體,但在這樣的場所肢體接觸是很難完全抵抗的。
在有喜歡的人的情況下,被别的人觸摸,該是多麼痛苦與惡心。
陳世漫忽然有一些心疼這個人。
男模幹幹笑了兩聲,似乎是從他的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最後他擦擦臉,“是啊,我為什麼來這裡呢——先生,您今年多大啊?”
“23。”
“真小,我都27了。”他笑着搖搖頭,“所以你是有喜歡的人嗎?那你來這裡,是想驗證自己真的喜歡他嗎?”
陳世漫點點頭,“但是你說的那些‘喜歡’我也沒有感覺啊。”
他不會無時無刻都想知道顧準在幹什麼,也不會說想一直待在他的身邊……最多就是微博上看見有人罵顧準,他會毫不猶豫罵回去。
但這……
或許隻是因為他一直在顧準身邊,看見了他的努力與無奈,不希望别人沒理由的誣陷他而已。
男模說:“先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艱難的。因為我總見不到他,所以我會一直想他,因為我無法長久待在他的身邊,所以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在他旁邊轉悠……我希望的這些,都是因為我沒有,所以我才想擁有。您說您對這些沒有感覺,或許是您已經擁有了這些,他的陪伴,他的目光,他的溫柔。”
這個回答着實驚着了陳世漫。
是因為他擁有了嗎?
但這隻是暫時的,合同結束他們就井水不犯河水;顧準對自己也沒有多麼溫柔,床.上差點要自己的老命,至于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隻看得見自己的前程,餘光分出來一點給他都算了不得了。
陳世漫覺得自己這些想法很有道理,于是先是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
男模看他這個樣子,又接着開口:“我和他的第一次接吻,還是我偷過來的,24歲的時候。挺搞笑的吧,”男人點點頭,“那天我們都喝醉了——但是我的酒量是很不錯的,要不然現在也不會來幹這個。那天是我送他回家的,然後我在出租車上面偷親了他。其實除了今天和您說了,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我都沒和别人提起過。”
一個偷來的吻,他甚至沒有炫耀的機會,隻能在今天,借着這樣一個機會,宣洩出自己積壓的愛。
陳世漫擰着眉毛,目不轉睛盯着男人看,有些費解“你長得也挺好看啊……”
“有些事情是無法靠這些膚淺的東西來定義的——當然這些是前提。”
也有道理。
“那你當時什麼感覺,嗯?有沒有激動的要跳車?”陳世漫急于求成。
“我要是跳車您現在看到的就是鬼魂了。”男人說笑,他又給自己倒了酒,但這一次沒有喝,反而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當時——太久遠了,但是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大晚上的,但是月朗星稀,我和他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出租車的窗戶被我降了下來,随着疾馳而過撲面而來的燥熱的風,他的頭發就一直撓着我的脖子,然後我覺得好癢,低下頭去看他,一下子沒忍住,就扶着他的腦袋親了他。當時,不知道是不是身邊有大卡車經過吧,感覺耳朵邊上特别吵,然後就是慌張——想着他要是沒醉怎麼辦,要是被發現怎麼辦。”
男模喝了那一杯酒,“但是他沒有發現,我們也就一直相安無事。”
一件事情被記得這麼久,當真是刻骨銘心。
“先生,您是一個很好的人,其實,喜不喜歡,在接吻的那一刻是可以感覺出來的,不喜歡的人,隻會覺得惡心。您是一個好人,或許您可以勇敢一點呢,畢竟愛讓人勇敢,我相信對方也是一個很好的人,值得您喜歡。”
陳世漫狐疑地看着他,他說勇敢,愛讓人勇敢,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至于苟延殘喘這麼些年,不見天日?
但現在陳世漫不想往人家傷口上捅刀子,他隻能說:
“謝謝,你也是。”
男模搖搖頭,還是沒将心底的話說出來——要說什麼呢,說他來這裡做這些,也是為了那個心上人嗎?太讓人恥笑了。
男模苦澀笑着,陳世漫摸了摸兜裡,略帶歉意說:“不好意思啊,身上也沒帶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