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朝光裹着陣陣焚香飄進成衣鋪時,池夏正擺弄她的薔薇花。
看似娴靜得如嬌花照水,實則内心翻湧,正為今日發愁。
昨夜池府後院大鬧一場,阿耶難得強硬,不知搬出什麼條件,終是讓當家主母秦氏退讓,答應池慕南下。
池慕将風聲鶴唳的她哄回房間,便不知所蹤,所以當她看見屏風上貼着的字條時,沒了主意,也無人商量。
“初一望援手,未初雁歸樓。”
言辭懇切,煞有其事。如果是他的話,恐怕真的遇上了困難。
她隻見過他的手詩一封,相較而言,這字條已有八分相似,畢竟三四年過去,合該有些變化。
今日正是初一,她一早出門,卻步履躊躇,先來到自己的成衣鋪。
“好奇怪的話,遇難時間都能提前知曉,何須娘子相助?”
顧姨忙完前面的生意,匆匆趕回後堂,池夏是她一手奶大的,自然萬分關心。
倒是這小丫頭長大,主意多,前年送她出府做成衣鋪的管事,此後有了一點錢财做依靠,在府裡省去許多計較,更是一有心事就往這裡跑。
顧姨看出她神色不對,小心探問:“可知何人來信?”
池夏摩挲着墨迹,心中對那人的模樣已經模糊,并不确定。“像是賀小将軍。”
鹹通五年,重陽夜,池夏在雁歸樓搭救的賀小将軍。如今他在南疆戰場,若重傷悄悄回來,留這樣的字條,她很難無動于衷。
可賀小将軍與她從無傳信,怎會笃信養在深閨的池家二娘子?
賀王府屹立京城,何必舍近求遠?
“字條您幫我收着,”其實昨晚池夏心裡就有了決定,來成衣鋪,隻是想留條後路,萬一出事,還得顧姨替她想辦法,“我若不去必會後悔,若是陷阱,就當是我貪心的懲罰吧。”
她不能再做那個從前不辨是非的池二娘子,身在池府後宅,不拼一把,将來的日子隻會更糟。
那位賀小将軍的消息很少傳到京城,唯獨他弑殺好色的形象,人盡皆知。
據傳南疆百姓怕他,比怕他老子賀王爺還多,男的看他一眼小命不保,女的被他看一眼,也活不過天亮。
所以京中沒有人敢打他的婚配主意,隻有這池二娘子,四年前被傳出與賀小将軍情誼深厚,也不見賀王府澄清,便都認為是真的。
包括池家。
可即便後宅亂成一鍋粥,除了父親,也沒有人希望她跟賀王府搭上關系。
池廣鳴為官十五載,終于爬到五品太子洗馬的位置;而她幾番綢缪隻為嫁入賀王府,一心向往安逸榮華,不過是子随父業,沒什麼不同。
池夏不否認自己像極了貪心又自私的父親。
所以這次,她必須冒險。
即便這場赴約如同賀小将軍一樣,像是一團迷霧,看不清楚也揮之不去,暗藏着勃勃機遇,又裹挾着萬重危險。
思緒混亂,信馬由缰地已到東市,行人漸多,她便牽着馬走。
坊間傳出正午的鼓聲,池夏在雁歸樓前深吸一口氣,還未到約定的時間,她打算提前上去瞧瞧。
就算是陷阱,還會比池府的深淵更令人絕望嗎!
她今日特意選了一套桃紅柳綠的春衫,靈動飄逸,引人注目,發飾卻極為簡單,隻用了兩根銀簪,踏進大門直往三層而去。
三樓是單獨的雅間,李淩恪站在窗前,望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眉頭微蹙。
他特意換成江湖客的裝扮,一襲烏衣,腰間碧絲纏綿,手中折扇頻頻扇動,氣韻悠長,風流倜傥,隻是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隼,時刻警惕着四周的動靜。
“客官,您的酒菜。”小二端着托盤進來,将幾樣精緻的菜肴擺在桌上。
李淩恪點點頭,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窗外。
他這次秘密回京,是為了調查軍饷貪腐案。邊關将士已經三個月沒有領到饷銀,再這樣下去,隻怕軍心不穩。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
樓下街角處,幾個形迹可疑的男子正在低聲交談,時不時擡頭看向雁歸樓的方向。李淩恪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窗棂。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李淩恪迅速轉身,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軟劍上。
“抱歉,我走錯了。”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
李淩恪擡眼看去,隻見一個明麗的女子站在門口,淡綠色披帛随着門風飄舞,輕盈靈動,初春正暖的日光打在她青絲上,像是披着金絲頭紗,清潤又嬌貴,随着習習微風撫平屋中的躁動。
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此刻正微微蹙着眉,似乎對自己的冒失有些懊惱。
李淩恪正要說話,突然聽到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神色一變,一把将她拉進房間,關上門。快步走到窗前,隻見方才那幾個可疑男子已經不見,應該是沖進了酒樓。
“你幹什麼!”女子不滿于他的粗魯,掙紮着,“放開我!”
“不想死就别動!”李承澤低喝,一把将她拽到雅間另一側,幾乎同一時刻,幾支弩箭破窗而入,釘在了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
女子驚呼一聲,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停止了掙紮。
李淩恪已經将她護在身後,低聲說道,“跟在我身邊。”同時抽出腰間的軟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