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風看她紅透的臉頰,笑意盈上眉頭:“東家忘了?我還欠着六日房錢,”柳風說到一半似乎很苦惱地低下頭,看到池夏撐在榻上的玉手,一下一下輕點她的手指關節:“還有算不清的藥材、數不盡的心力、綿綿關切和……”
柳風眼神灼熱,燒得池夏臉頰更加通紅,卻始終不敢轉過來看他,也不敢拿走她的手,隻剩一張利嘴:“少自作多情,不過是看你可憐,省得你死在外頭砸了我家的招牌。”
柳風被噎得啞然,良久,才悶悶地說:“東家的莊子上哪裡有招牌,真是翻臉不認人。”
看到池夏嘴角抽搐,柳風拉開距離,動作緩慢而優雅地下了床。
池夏目光難免不追随而去,看他踉跄走向屏風後的衣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脫衣服的樣子若隐若現,在他還剩一件中衣時,跳起來退到老遠:“停!你幹什麼?”
“更衣啊。”柳風探出頭來,故意扯開半邊袖子,露出纏着白布的手臂,一臉不解,表情像是在說,你更衣不脫衣服嗎?
衣襟随着柳風的轉身,反而敞開得更大,池夏慌忙背過身去,對着雕花門怒道:“我問你更衣要做什麼,傷好了嗎就折騰!”
說罷還想給那木門幾拳。怕手疼,才忍住了。
“既然東家不心疼……”柳風已換上夜行衣,如墨色山巒般立在門邊,“……做侍衛的哪敢再躺着,當然要在位待命。”
池夏見他行動如常,暗歎自己醫術精進。
看他一身黑的站在那裡,猶如夜裡的遠山,神秘而挺拔,似乎因為險峻的山形而被人注視,又因為長久的存在而被人忽視。
“第一次當侍衛吧?”池夏好笑道。
柳風拍了拍自己的衣身,檢查一遍不覺有錯,不答反問:“何處不妥?”
哪知池夏哈哈一笑,奪門而出。
柳風落在後門,眉頭緊鎖,看池夏得逞的樣子,也是嘴角一勾,幾步追上,橫臂攔住她,低沉着聲音笑道:“東家也不想我露餡吧?若不說清楚,旁人隻怕要當我是您養的面首了。”
面他個鬼!
這人怎麼不知羞!抹黑她的清白不說,堂堂一個……一個勳貴子弟,在這裡自降身份,臉都不要了!
池夏覺得這話有點熟悉,好像才罵過。
煩上心頭,一把甩開他的手就走。
這時睢雲樂聽到動靜,小跑過來問:“東家……”
“别叫我東家!”池夏正惱着,無差别發火。
睢雲樂腳步一滞,不知自己哪裡錯了,張了張嘴,終是沒出聲。
而罪魁禍首柳風在後面笑裂了嘴,走到睢雲樂旁邊,附耳低語了幾句。
睢雲樂立刻小跑而去,周折一番,剛好接到從側門而出的池夏。
池夏詫異:“你怎知我要騎馬?”
睢雲樂走在一旁,牽着另一隻空馬,答道:“是柳郎君吩咐的,說您要回府。”
池夏眼神一暗,明顯還沒消氣:“他人呢!”
“唔,小的沒注意。”他縮了縮脖子,光顧着牽馬了,一點沒管柳風何去何從。
“東……娘子,”睢雲樂不敢再叫東家,小心道:“快要宵禁了,顧姨在車上備了吃食,咱們直接回府吧?”
大街上還有那麼多女子,難道個個都被人催着回家嗎?
“雲樂,”池夏提醒他:“我記得你還有差事沒辦完吧?”
睢雲樂原本小心翼翼的臉,立馬覆上哀怨:“是,小的送您回了府,就去找他們三個彙合。”
“去撤回一人,”春耕機會難得,她要加緊安排了:“春耕之前幫我做些事。”
但在此之前,府中暗湧也該有個了斷。
漓落閣燈火初上,紫榆奉上名冊:“三娘子身邊的丫鬟去了趟賀王府,但很快出來,不知是事情未成還是另有約定。”
“忘了你不會功夫,明兒讓宛姨請龐掌櫃親自盯着,一定把她查清楚。”池夏再不敢輕視這個妹妹:“敢拿賀小将軍的字騙我,她本事大着呢!”
紫榆應了是,彙報另一事:“娘子料事如神,名冊查下來真有問題。”
池夏看着謄抄出來的名字,所有圈紅的地方,都指向了一件事。
“阿姐閣中的洛眉,鹹通四年入府,五年就死于少陽院?”
而且阿姐在法喜寺遇見太子那天,正是洛眉随侍。
紫榆還問了跟洛眉一起入府的丫鬟,沒人知道她的來曆,她年級最大,從不與下人親近,隻憑着一雙巧手,将池楠伺候地極好,會梳當下時興的發髻,也會化獨一無二的妝容,不到半年就貼身伺候。
可是好日子沒過太久,陪池楠入了趟少陽院,便再沒回來。
是池楠親口跟說,洛眉在少陽院打碎了一柄玉如意,被當場刺死。
池夏合上手中賬冊,沉默許久,月色浸透窗紗,将她身影映得清冷又孤獨。
洛眉有那等手藝,何須入府為奴?若說她撮合了二人,是件功勞,怎麼被太子賜死?
玉如意換一條人命?是降罪?還是滅口?
看來少陽院這龍潭虎穴,她是非闖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