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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人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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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早年間,總有修士來十方神宗上演一出千裡求師。

大抵是嫌來往攀扯的人太多,擾了清靜,後來星玄仙尊設下一道名為「鏡天陣」的奇陣,說唯有破此陣者,能為他的親傳。

消息方出,就有數百人前來試陣,結果皆是自取其辱。絕大多數修士連首層都難以弄懂,更别提破陣,一來二去,便少有人前來了,隻當星玄仙尊壓根沒有收徒的心思。

直至三年前,他将門下入室弟子莫子占提為唯一的親傳。

這着實令當年破陣無望的衆多修士倍感荒誕。

要知道,那時莫子占才入門不過七年,且幾乎不在外走動。要讓他們相信,一個身染魔氣的小兒能在破開他們絞盡腦汁都未能明晰一二的奇陣,還不如讓他們去信一些觸犯禁忌的香豔傳言,仿佛隻要往仙尊那雪白衣角潑上髒水,就可以讓他們顯得沒那麼窩囊。

一來二去,就有了許多的傳言。

“莫要胡言,”孟昭呵斥道,“你不見……”

“見什麼?記圖還能算本事?我們山下那村不也有人能過目不忘麼,不還是庸才。而且我們方才這麼多人,他都不敢追那魔将,哪像是有真本事的樣子?要說稱贊,誰對着外人不是一頓誇自家的,師父當着人面還說我刻苦呢……凡事空穴來風,那莫子占真要像他同門說得那般好,至于讓這些個流言滿天飛嗎?”

孟昭并不認同,正欲開口說理,眼前就多了一道矮小的影子。

代飛疊站的位置本就離他們不遠,耳朵又比旁人更伶俐些,早把這一通給聽了進去,一時憋不住氣,怒道:“你再亂說試試!”

見她這架勢,甘朋義當即縮了脖子,慫道:“好,好,我不說了行吧。”

“不行!你道歉,跟啟明師叔。”

孟昭也附和道:“去。”

這人都沒聽見,他去道個什麼勁歉?

甘朋義不滿地嘟囔道:“我不要,我說得又沒錯。”

“還沒錯?”代飛疊瞪圓了眼。

“就是沒錯!你看你師叔有一點守心喪的樣子沒?沒有!他這樣子,要不就是沒心肝,記不得師長恩,要不就是仙尊待他壓根就不好,讓他記恨,又不能表現出來。你就說,得是什麼事能讓人恨到死也不原諒啊?”

“你還胡說!”代飛疊氣得跺腳,手迅速比出一個訣,恨不得直接抽眼前人兩下。

然而師長有訓,詞窮而施以拳腳是最下乘的做派。

她猛地把手收回,想開口反駁,可又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她說不清啟明師叔到底是不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也無從得知他們師徒二人間是否當真存有龃龉,甚至想着想着,滿腔的怒火還漸漸被一絲不自信所取代。

第一下喪鐘是當着全宗門的面敲響的,當時所有人都紅了眼眶,唯獨莫子占平靜得令人感到詭異。往後更是不改衣着,不變舉止,連眼淚都不見得能落下一滴,沒有半分傷心神色,遊離在悲恸之外,仿佛周遭發生的一切變化都與他無關。

但這顯然不合常理。

她清晰記得啟明師叔帶回星玄仙尊屍首的情景。滿身血污,不惜觸犯通行禁令,硬生生砸開宗門。盡管宗主未予責罰,但如此舉動,怎能說他對星玄仙尊的死無動于衷呢?

代飛疊覺得自己當真矛盾。既不想啟明師叔因此事而傷身,可當他看起來真不憂傷了,又忍不住心生疑慮。

她抿了下唇,像是想到了什麼,忽而擡頭,問:“你們可曾聽過那長鳴劍山的司徒摘英?”

“聽過。”甘朋義一愣,不明白為何突然提起此人。

那可是位大名人。他打小跟随劍豪萬銜青修行無情劍道,卻不知怎的長歪了,歪成了一個四海八荒人盡皆知的風流坯子。人長得英俊帥氣,又擅長甜言蜜語,攬獲紅顔知己無數,唯獨在莫子占那吃過癟。

莫子占第一次碰見司徒摘英,就被這人輕浮無禮的調戲給惹惱了。

而他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向他師尊告狀。

沒錯,告狀。

他的存在本就招人嫉恨,更别說還有那些個傳言助推,故而總能遇到不知好歹的人,一言難盡的事,而每一次,他都會第一時間與他師尊說。

具體是怎麼說的,這種獨屬于他們師徒的細節,代飛疊無從知曉,她隻知道被啟明師叔整治過後,司徒摘英接連三年都不敢再踏足十方神宗,直接用行動教會所有人一個道理:有仙尊回護,誰也招惹不得他莫子占。

後來,司徒摘英再度踏足十方神宗,是為了替他的同門師弟尋求逆轉之法。

“八年前,劍豪前輩将他們山中一位叫虞則的弟子提到内門去,并囑托司徒摘英代為照拂。從此他們二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有了真感情,成了很多人眼中的神仙眷侶,甚至差點就結契了。”

孟昭與甘朋義對望了一眼,忽然感覺一陣惡寒掃過全身,都下意識搓了搓胳膊。

“不對,我聽師父說,司徒劍仙是在一年前才得以劍道大成。若他此前就已與人結契,又怎會?”孟昭問道。

“所以說是差點。東境魔君徒谷曾在長鳴劍山作亂,虞前輩當時為了保護山下無辜凡人,孤身一人拖住了徒谷,被生生折磨了三個時辰,等司徒摘英趕到時,已然成了個廢人,再無仙緣可言。”

“再往後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隻知道後來虞前輩他……堕魔了。”

孟昭駭然,雙眼立即瞪得圓圓的。

“你們可知司徒摘英在得知此事後,是何反應麼?”代飛疊定定地問。

甘朋義吞咽了一口唾沫:“何反應?”

“一劍刺入他師弟的命門,幹脆利落,沒有半分遲疑抑或留情。”代飛疊道。

她是親眼看着司徒摘英利落出劍,又在收劍時眼角落淚的。

隻一滴,碎在劍從上,轉瞬便不見痕迹。

此事過後,聽長鳴劍山的人說,司徒摘英人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人,卻再沒有四處拈花惹草了,且每有空閑,都躲到虞則的墳茔邊上喝酒,一派癡情相。

“可面上再悲恸,都改變不了他那一劍穿心的果決,更無法否認正是這一劍鑄就了他無情劍道的事實。”

代飛疊嫌棄道:“虛情假意,虛僞至極,也不知是在做戲給誰看。”

“這樣說不好吧。”孟昭小心道。

“這話我敢當着他面說,總比某些見不得光的渾話要強。”

“還有,我之所以會提及此事,是想說世上惺惺作态的人這麼多,或許心裡想的和面上做的壓根不一樣,啟明師叔現下或許隻是還未适應,是還未接受,是在強撐……總之定不像你說的那樣不堪。”

替莫子占圓好說法的代飛疊一下有了底氣,仰起頭,擡聲道:“既然有人可以故作深情,那就不能有人假作薄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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