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一根火鞭在慢慢絞緊他的最為脆弱的脖頸,錢琩感覺翼火蛇幾乎要把他的腦袋給熔斷。
眼前本該天真善良的“玉兔”,此時仿若鬼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太歲印以蛟龍妖丹為根本,龍皆性/淫,即便是沒能成功化身成龍的蛟,也是如此。
本性融于妖力中,有着緻幻蠱惑的妙用,配以術法,但凡修為比他低的,都會在短時間内對他聽之任之。
錢琩在不同人身上嘗試過許多次,從來沒有失手的時候,怎到了莫子占身上,就不管用了?
他一時神色扭曲,裂眦嚼齒地低問道:“你,你怎會對魔音攝心如此熟悉?”
從前日日聽的東西,怎可能不熟悉?
帝鸠用的甚至是比錢琩更上一層的魔音,一邊折磨着他們的精神,一邊在他們的魂靈深處,反複強調着為魔該有的品性。
不能心有仁慈,不必講信求義,肆意妄為,嗜血好殺。
莫子占無視了錢琩的問話,稍稍撥正額飾,悠然反問道:“錢師兄修行邪道,不知攬月宮的諸位前輩可知曉?”
“應當知曉的吧,太歲印乃是你們宮中的寶物,若是眼皮子底下用此物來為非作歹,而他們還一無所知的,哈,那未免也太廢物了吧。”
“你休要诋毀我師長!”錢琩厲聲罵道,脖上的翼火蛇當即絞緊了幾分,火毒自皮膚滲入,能将人激得越發狂躁不安,令他不由想尖聲嘶吼。
可他還記得莫子占先前的警告,在痛呼出聲的前一刻,硬是咬住了舌頭。
任何術法在短時間内都會留下可供辨析的痕迹,若是把還在龍鹽村的仲呂仙君以及其他修士引來,隻需凝神一查,就可以探知到他先前做過什麼。
“不是廢物麼?”莫子占狀似思考地踱了幾步,道,“那就是……他們對于你的事心知肚明,甚至有可能自己也在使用邪法,對麼?”
一聽這話,錢琩當即顧不上别的,擡手将脖上的翼火蛇一扯,以風馳電掣之勢往莫子占的脈門打去。
然而莫子占早有防備,動作行雲流水地閃身避開,不令那靈法觸及衣尾分毫,同時輕念一聲“柳”,一陣風沙忽起,撞開塵霧的柳土獐一蹄子踩散了錢琩接連而來的第二道靈法。
“都說了,不要把人招引來,怎就不聽話呢?”
柳土獐親昵地挨在莫子占身側,很是嚣張地仰了仰腦袋,似是在說,隻要錢琩再有動作,身為鳳凰之嘴的它,就會即刻将此處發生的所有事告知所有人。
錢琩再不敢動彈,隻能任由原本死咬在他袖上的翼火蛇忽地身形變大,猶如巨蟒,纏壓得他跪身下地:“你!究竟想怎樣!”
莫子占彎着眼對上錢琩狠厲的神色:“錢師兄這算不算不打自招呀。”
攬月宮自錢景山那一輩起就已日漸落敗,再沒出過在玄法上有所成的弟子,直到錢琩的師父掌權,才得以重新振興。
然而他教給弟子的,卻是一門與人雙修的邪法。
雙修本是正常事,可道侶間你情我願的春風一度,與運用妖丹來惑人心智,把人做成娈寵來吸□□魄,用以提升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
這要是讓旁人知曉他們攬月宮在修習這門邪法,那可不是能簡單收場的。
錢琩臉色蒼白,就着跪地的姿勢向前挪了一步,卻見莫子占頗為嫌棄地退了一步,隻能硬生生停住動作:“沒有的事,這隻不過是我……我對莫師弟你一見鐘情,所以才鬼迷心竅的。”
他見莫子占不為所動,可又始終不曾招人來,定是另有所圖,咬牙問道:“你究竟想怎樣?隻要能把這事揭過去,什麼我都可以替你辦到。”
“唔……讓我想想,”莫子占言笑晏晏,“我也不想為難您,就是想讨件東西,以及……托您辦件事。”
錢琩:“什麼?”
“我甚是喜歡這太歲印,不如送我吧。”
口中說着喜歡,莫子占的動作卻不帶一絲憐惜,慢條斯理地将其拆解,從中取出黑蛟的妖丹。
依照血塗陣中所見,這本該像顆上佳的黑寶石,如今卻黯淡無光。
“你這是搶!”錢琩怒道。
“慎言,這分明是你送上來給我的。”
莫子占将妖丹收起,便一手将太歲印的外殼碾作粉末,揮散在錢琩的臉上,激得他渾身發顫。
“至于事嘛,很簡單。攬月宮臨近有一學宮,收錄了将近五百年來各處的鄉鎮史傳、奇談要聞。恰巧我師尊還未入宗門前,正是附近的世家子弟。”
莫子占頗為惋惜道:“我多了解一點師尊以前的事,可又無暇下江南,隻能麻煩錢師兄替我走一趟了。”
“這些凡塵俗事有什麼好了解的?”
錢琩滿眼怨毒地望向莫子占,覺得這人現在就是在故意折辱他:“那些個鄉鎮史傳本就浩如煙海,且那學宮前些年因為地動而坍塌,導緻裡頭的冊子全都散亂甚至被埋了,你讓我如何去找那三百年前的記載?”
“那便是錢師兄需要去思量的事了,與我何幹?”
“立誓呀,”莫子占揚聲,擺了擺手,讓纏着錢琩的翼火蛇松開些許,又把手搭在柳土獐的腦袋上,“别想着拖時間等蹤迹消散哦。”
無奈下,錢琩隻能不情不願地落下一道遵從其令的血誓。
見血誓已成,莫子占才大發慈悲道:“好了,你可以滾了。”
“你等着……”錢琩惡念一起,方才立下的血誓立即發作了起來,刺得他全身一軟險些再度跪下去,最後隻好把話都給咽回去,一臉不快地甩袖離開。
真是的,師尊不在,什麼歪瓜裂棗都敢來招惹他了。
待錢琩徹底不見蹤影,莫子占稍一放松,才頓覺心室劇烈地抽痛起來,血腥味也自喉嚨深處泛出。
他在血塗陣中本就損耗過度,召出神主本就很勉強。
然而奇怪的是,從他醒來,哪怕再如何氣血皆虛,還是感覺靈台清明。縱使面對錢琩的邪法,也不見得又被侵擾半分,倒不僅僅像是他習慣了魔音攝心而已。
莫子占任由黑血自嘴角流下,在他才洗淨的臉上再度染上一道紅痕。
暫且琢磨不出究竟為何,他目光落向躲在礁石後頭窺看的人影,道:“别躲了,一介凡夫,還真以為自己能無聲無息地窺聽仙門秘事不成?”
那是個身形魁梧、斷發短袖的男子。
頭方探出來,就先一步顫聲開口:“仙長……我,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我是那邊漁家的,叫祝丘齊。手折了,夜裡疼得睡不着覺,才逛到這裡,真不是想偷聽。”
他指的漁家,正是萬銜青借宿的那一家。
莫子占此時親眼見到這主人家,才發現祝丘齊的聲音與長相竟與千年前常與黑蛟為伴的漁人分毫不差。
這世上真有輪回轉世?
那是不是等他覓得長生法,千百年後,還是有機會能再見許聽瀾的?
這想法方冒出來,他霎時覺得自己很可笑。
人間多繁華,他要真能活個千年,終歸會遇到更加在意的人和事,終歸會徹底把許聽瀾給忘掉。
莫子占默了許久,久到祝丘齊不安得流出冷汗,才輕緩地開口問道:“你恨那黑蛟嗎?”
“啊?我……我不知道”
畢竟,在祝丘齊很小的時候,黑蛟還不是現在這樣的。
祝丘齊從小就沒少聽父親講那黑蛟的故事。
說當初攬月宮仙人誅惡蛟後,贊其鱗甲為護具良材,遂剝皮棄屍海中,緻黑蛟魂魄難安,日日哀鳴,引發潮湧,将它在凡間的居所沖垮,令人心惶惶。
後來有一被攬月宮所逐的修士到來,言黑蛟怨念過深,奈何他因身上有傷,故而無法徹底超度它,隻能暫且将它封禁,并囑咐村民于每年中元,手執它最愛的貝殼,疊成龍形,擲于海中,高唱安魂曲,以慰其魂,減輕其苦。
後來祝丘齊也跟着其他人一同執貝來到海邊,竟隐約能看見一個皮膚灰黑的少年,坐在礁石上哭泣;他想上前安慰,可一靠近,那身影就散成了星點,一轉身,又能看見那少年皮膚變得跟尋常人一樣,笑得春光燦爛,赤着腳朝他揮手,喚他上前去一同幹活……
一切如夢似幻,他隐約能猜到,那少年應當就是那黑蛟,倒沒有傳聞那般兇惡,所以久而久之,他把那少年的影子當成最好的朋友。
隔壁家的二麻子之前拿彈弓打他,所以他偷偷扮鬼把二麻子吓尿褲子了,村裡沒人知道是他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