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嚨一點事都沒有。”宣心一邊疊着藥袋,一邊笃定道。
他前腳剛踏入不周城,後腳顧相如的傳音就跟催命符一樣拍到他臉上,說莫子占失了聲,但又查不出問題來,隻能求醫仙出手,看看是不是什麼魔君藏下的遺毒。
顧相如聞言皺眉:“那他這是裝的?”
“不是裝,”宣心白了一眼,“皮肉無傷,不代表心魂無傷。短時間内,遇到的傷心事太多,思緒太繁雜,不得釋懷,就容易郁結在心,堵塞言語。”
顧相如不解:“可他看上去,挺平靜的。”
就連方才也不過是激動了一瞬,就恢複成平常的樣子了,甚至能笑着和他道謝。
“這就不清楚了,”宣心回道,“反正這種情況,怎麼都得他自己想通,否則藥石無醫。我們能做的,隻能是多順着他,别讓他想太多。”
他拎起藥袋,徑直往客棧外走去:“我去瞧瞧城中其他人的情況。”
顧相如連忙躬身,道:“有勞宣前輩了。”
回到房中,莫子占還躺在榻上發呆,人遊離得厲害,等到顧相如走到他跟前,才回過神來,扯出了一個笑。
“宣前輩說你放寬心就好了。”
顧相如别扭地扔出一句,就見莫子占疑惑地歪了歪頭,仿佛在說,我沒什麼事呀。
莫子占這個樣子看得顧相如莫名惱火,當即闆起臉,沒好氣道:“反正你就好好休息,至于我剛問你的事,你抽個空寫下來,總不能一郁悶,連字都忘寫了吧。”
這麼一說,倒是給了莫子占靈感。他兀自嘗試着坐起來。腰腹的傷口被拉扯,一下疼得他額角滲出冷汗,吓得顧相如連忙把手搭上前去,卻被立即躲開。
想起來了,這家夥不喜歡别人碰他。顧相如讪讪收回手。
好不容易坐好,莫子占指尖凝出靈光,一筆一畫地懸空寫道:「洛師丿」
他下意識劃了一撇,又立即頓住了,硬生生将其改作一豎,寫出一個格外歪扭的“兄”字。
「洛師兄呢」
“死了,這會屍身停在這兒的衙門裡,還沒處置。”顧相如答道。
「我來處置吧」
“理由,”顧相如拒絕道,“你得給我一個讓你處置的理由。”
“師尊傳信于我所言不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那洛師兄,與帝鸠裡應外合。估計是仗着自己不顯眼,在宗門裡做過些手腳,先是讓一位名叫‘野楚’的強行攻入宗門,而後還傷了你先前在陶齒村救下的那位女弟子。”
顧相如道:“雖說沒對天幕結界造成什麼影響,但怎麼說也讓宗門上下亂了一陣,這才分散了師尊的注意,讓帝鸠覓得時機,用宇鈴将星玄師叔的遺骨移出。”
宇鈴。是傳聞那個一奏,就可上天入海,無所不往的神物。依照此理,以莫子占與神魂作為聯系的媒介,或許确實可以越過天幕結界,讓許聽瀾的屍首到達此處。
風雨坊前任大樂師那個慘狀是帝鸠的手筆并不值得奇怪,可它又是如何能驅動此鈴的?且既然都能越過天幕,為何不一舉将魂石送到澄心池,而是大費周章地布置不周城的這一切?
“雖說他後來懸崖勒馬,幾乎是救下我等性命,”顧相如為難地繼續道,“但終歸是叛了門,帶不回去的。”
無法為其招魂,也不會為其守往生,好一點的可能會送回其鄉,但洛落來到十方神宗前是個失了記憶的流民,宗内無人知其來處,又談何歸鄉,所以多半隻能尋塊地,給他潦草地立個無名墳。
「不帶回去」莫子占快速寫道。
顧相如不解:“在我印象裡,你與他的關系也不算親厚吧,你眼下有傷在身,怎就非得上趕着弄這些事。”
确實不算親厚。莫子占對于洛落的全部印象,始終隻有在十方神宗時的三言兩語,以及在那段回溯中三五印象,故而他眼下格外迷茫。
該痛心嗎?他實在無法在這人身上投注太多的情感。
該漠視嗎?又實在無法做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現下他若不處置好這事,一定會後悔。他後悔的事實在太多了,多不得這一件。
莫子占垂眸,頓了許久,寫下一句:「他是我兄長」
反正人都死了,造不成什麼損害不損害的,顧相如長歎一口氣:“反正他現在在哪我已經告訴你了,旁的,我懶得管,也不會阻。”
這意思就是答應了。莫子占報以感激的一笑,但這笑意又很快斂了下去。他弓着腰,調整了一下坐姿,試圖讓腰腹的疼痛能夠輕緩一些,寫:「師尊和魂石之事,解釋」
不周城的許多狀況顯然是他們都不曾預料的,但是當時十七妖火燃起時,唯有司徒摘英顯露了幾分驚訝,無論是顧相如,還是步弦聲,他們的反應都太過鎮定了,鎮定得好像早有預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顧相如裝傻道。
莫子占不慌不忙地舉起手中的魂石,直直看向顧相如,眼中帶着濃厚的逼問意。如果他推測不錯,這玩意可以被他當成讨價還價的籌碼。
果然,顧相如嘴巴一張,看樣子是想罵人,但又不得不憋了回去,道:“這事容後再說……”
他話音剛落,仿佛能預判般,莫子占話就寫完了:「容後是何時」
顧相如黑着臉:“等回到宗門,自然會把該告訴你的事都與你詳說。”
「何事該告訴我,何事又不該告訴我,此事如何評判,就憑宗主的意願?若是宗主覺着我什麼都不該知道呢」
顧相如牙疼,他覺得,他就是不開口,莫子占也能自己跟自己聊完,最後還是開口回道:“師尊若是覺着有何事不該與你說,那必定是為了你好。”
笑話。
莫子占并不領情:「仙魔戰時,你們也什麼都瞞着我,然後呢」
然後,許聽瀾就死了。
若非莫子占自個太過留意許聽瀾的動向,又借着殘生種的身份而免受太多來自魔物的阻礙,通過師徒契在外破開了伏魔淵外的魔鎖,讓帝鸠和無霾不得不先一步撤離,恐怕他連帶回許聽瀾屍首的機會都沒有,更别說是十七。
這能是什麼為了他好,他甚至會懷疑,這些人本就希望許聽瀾會落入那般境地。
顧相如一陣頭疼,他就知道,和莫子占對問不是什麼能讨着便宜的事,哪怕現在這人說不着話。
兩相僵持了好一會,萬銜青估計早就站在門外,隻是這會才出聲要進來:“我來跟他說吧。”
顧相如意外之餘有些不大情願:“可師尊那邊……”
“舟姐姐那我自會交代,放心,怎麼着也怪不到你頭上的。”萬銜青頗為輕松地一笑,巨劍一橫,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歪坐在了莫子占的床前。
“你手上的東西具體是個什麼來曆,有何種解法應該不用我多說吧,星玄應該都告訴過你了。”
莫子占點頭。
“那些法子帝鸠都做不到,要能做它早做了,”萬銜青輕蔑道,“魂石在手上,宇鈴也在手上,諸事皆差一步,它正着急呢,結果就正巧有人給它送上來了一個辦法。”
正巧送上來的辦法?莫子占眸色一暗。
“于是帝鸠就想着以星玄的身軀為容器,神魂為養分,讓它心心念念的癡行複生。”
這與莫子占先前的猜測大差不差,可他着實厭惡“容器”這一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