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想着,忍不住低頭一笑。
「這大概會是我最後一天待在十方神宗了,喪鐘聲已經都停了,這書也太厚了,怎麼還有小半本,得想辦法寫完」林芳落抱怨了一句,“完”字的藏筆末尾墨水印子要比其他的深了許多,仿佛是在躊躇自己該說點什麼話才能算得上一句恰當。
這一頁還有十來個空字,可林芳落卻沒有往下寫,而是翻了一頁,寫道:
「我該恨莫子占的」
「每次想起姥爺,都覺得我該恨他,憑什麼他能忘得一幹二淨,把一切抛之腦後,甚至不記得姥爺曾經有多疼他,給他做過多少甜食」
「但恨不起來」
「臭弟弟」
林芳落倏地罵了一句。
「那都不是你的錯,真要說的話,頂多罰你往後吃不着太多甜食得了」
「這不是我說的,是我聽子欽在莫夫人墓前碎念念說的,我現在,勉強認同吧」
「莫子占,别折磨自己了,不怪你,還有對不起」
莫子占盯着這一句藏字,似乎當真聽見林芳落站在他跟前,滿臉不在意地輕聲言語。
太多人勸他了,讓他不知該怎麼去反應。
後邊又都變回對莫子欽說的了,關心的、痛罵的、閑聊的……像是有說不盡的話,可惜紙短情長,原本被林芳落嫌棄着還有小半本的《陣摘》始終書頁有限,放不下他的全部唠叨,他最後隻能用所剩無幾的空間,說:
「我已經壞掉了」
「莫子占,如果你能看懂,就幫我把你表兄的念想都斷了吧,說我跟别人好了,做了壞事死掉了」
「這樣一個呆子,不該吊死在我身上」
莫子占合上書,望着空無一人的書房,敲了敲還趴在他肩上的狐狸,讓其吐出一句:“休想。”
而後發了好一會呆,才開始依循着記憶,在許聽瀾裡找到了柳不事的那冊手稿。
許聽瀾要比想象中狡猾得多,為了不引起疑慮,手稿中的陣法記述被刻意留下許多空白,顯得并不完善,隻大體能探究出個脈絡來。
從前莫子占對于宇宙鈴知之甚少,所以看這道荒誕的陣法時并沒有多留心,可現下在這陣法裡走過一遭,很多感悟就都不一樣了,他也能從中看出許多不協調的地方。
不周城的大陣基本是由許聽瀾一手主導的,那伏魔淵裡的呢?
宇鈴作為神器會屏退一切的魔息,這是許聽瀾給帝鸠種下的一個概念,帝鸠顯然也接受了這一點,古淵内的地蓮盡數枯萎,顯然是被用來吸納魔氣的,那它又為何要設下血塗陣來取煞?十七身上一開始也有沾染煞氣,但不多,在吞掉那朵韫竜地蓮後就覺察不出來了,
莫子占把劍鎖拿了出來,握在手心。
萬銜青擋住這縷魂,當真隻是想給他留個念想麼?還是說有别的原因在?
時至今日,他還是有很多沒弄清楚的事。
宣心說他脖後的魔脈,需要連續施針,再佐以一些回魂的草藥,引魔血全數排出體外,便可痊愈。過後他那些被魔息所塵封的記憶,會陸陸續續借由夢境重新想起來。
可……方法說了好多遍,也說得頭頭是道,宣心始終沒有為他施針。
宣心曾害一個尚且無辜的殘生種慘死在他手上,這對任何一個醫者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所以莫子占并不怪他的猶豫,要他真因此在宣心手上出現什麼差池,那就如竺以所說,修界最為厲害的醫仙算是徹底毀了。
莫子占沒有濟世救人的大心思,和宣心也算不得熟悉,對于他被不被毀更是無所謂,但莫子占見不得帝鸠如意。
那許聽瀾又是怎麼有把握他創的這個陣和宇鈴能解開他身上的魔氣的?師尊不會樂意把他的性命擺到火架上烤的,這麼大的陣仗,師尊此前一定是做足了準備。
想不明白。
莫子占往後一挨,整個人仰倒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手。百無聊賴間,他又把許聽瀾私閣裡那本翻舊了的話本給掏出來。那一張寫着評語的小箋已然皺得不成樣子,雖說被告誡着勿要細讀,可他對能被許聽瀾翻舊的書冊還是存了十二萬分的興趣。
翻了好幾頁,發現寫得其實不咋地,就是一個老掉牙的狐妖故事,遣詞造句不見得能引人入勝。
莫子占頓覺沒勁,腦袋裡的“不明白”又多了一重,心想許聽瀾該不會是被他給帶得品位下降了,所以才會反複翻閱這麼個無聊故事。
正想着要把書給一手合上,他手上動作一頓,發現這話本上也藏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