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鸠全身都結出了一層汗,死亡的威逼讓它感到極其恐懼。
而上一次給它帶來相同感覺的,正是眼前人的師尊。
其實帝鸠在許聽瀾面前更無還手之力,可當時的許聽瀾的有軟處,它可以以莫子占的相脅,來逼迫愚思的劍鋒移位。
可它眼下又有什麼可以拿來威脅莫子占的呢?
這人分明連命都不想要了。
心月狐重新爬上了莫子占的肩頭,但又在轉瞬間化開,重新顯露出了那隻木質的傀儡狐狸:“要不,你跟我求個饒?”
聽到這話,帝鸠頓時目眦欲裂,可是很快又強行讓自己鎮定了下來,它太清楚許聽瀾的這柄本命佩劍究竟有何等神威,與它齊名的另外兩位魔君,正是死在此劍下。
雖說莫子占并沒有辦法徹底發揮其威能,但眼下情形,對它實在太不利了……
帝鸠反複張合着唇齒,猶豫了好一陣,才啞聲吐出了一句:“求……你。”
“放過我,好嗎?”
隻要能活下去,對于帝鸠而言,沒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莫子占笑了起來,與他從前面對旁人的笑不同,能讓人感受到極為真切的喜悅。
帝鸠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它覺得那個狐狸傀儡也在笑,笑得讓它覺得極為不安。
果不其然,狐狸道:“不好呢。”
趁着帝鸠這一暴起,劍光再起時,愚思已然重回到莫子占的左手,而其空出來的右手食指扣住劍脊抹過,劍光銳利穿心而去,卻在最後刹那突然翻腕,劍柄重重砸在帝鸠眉心上。
都到這個關頭了,莫子占依舊不願意落下死手。
他像個頑劣的孩童,将帝鸠當成了能供他玩樂的皮球,不容其拒絕地将其在生死一線間來回踢打,直到他自己厭倦了這場遊戲。
“尊主您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吧。我怎麼可能因為是求饒,就讓你好過呢?”狐狸平靜的語調中帶上了疑惑。
莫子占垂着眼,對于帝鸠因暴怒而起的反抗完全不在乎。
這道滅魔陣是他以許聽瀾布下的鏡天陣為基的。鏡天陣是個九重陣,他到現在都沒弄明白第九重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于是就隻提取了其中前八重,專門為帝鸠而改。
眼下帝鸠既已入陣,就無法從中逃離。
“時辰到了。”狐狸陳述道。
莫子占悠然地勾了勾手指,一花骨朵落入了手心。花瓣的顔色橙紅,很像十七的魚尾,讓他方一看見,就想将其握緊入手,再不放開。
“您不好奇,我為什麼遲遲不殺了您麼?”
狐狸的質問聲并未得到答應,莫子占也不需要帝鸠開口回答什麼。
他無名指捏着那花,依舊将其扣在掌心,食指和中指并起。周遭的花漩應他所引,聚成環狀,其中心有水波漾開,順着波紋,猶如水鏡般漸漸顯現出十方神宗那聳入雲霄的登天梯。
所謂鏡天陣,以鏡相法天地,能映照萬物。
無論是鏡中的,還是現實中的,登天梯底旨連接紫薇殿,而最高處隐入雲端,叫人看不見到底通往何處。
這千百年來,從未有人當真走上去過,可眼下卻有一位。
佝偻着身,卻錦衣華服,佩了繁重的金玉頭冠,手捧着一個破舊的匣子。
随着其一步步往上走,天地皆出現了異色。
遠在北地的牙山城農戶還在打着呵欠,正要早起耕作,手上摸上肥桶,擡頭便見穹頂萬丈霞光中居然隐現天階。
不隻是那農戶,四海八荒幾乎所有仙門都不由朝着同一個方向仰觀。
帝鸠也被愚思的劍刃強迫着擡頭去看。
被夜幕籠罩已有千餘年的十方神宗,在此刻居然有了天光映入。青天白日重臨永夜之所,宗内所有弟子都齊齊望向登天梯。
也清晰地看見,其上之人是他們的宗主——代舟。
道昌一千三百零四年二月三,天幕洞開春來仙尊獨上登天梯,借舉宗之力,飛升成神。
“她手上的是什麼?”帝鸠心跳得極快,嘶聲問道。
“魂石呀。”狐狸回答道。
莫子占俯下身,手上的花轉瞬變為了魂石的模樣,又被一下掐碎。
他手上的是假的,真的在代舟手上。
“尊主您不是一直想揭開天幕,讓魂石靠近那澄心池嗎?”
“我在成全您。”
“你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好心!”帝鸠駁道。
話音剛落,莫子占用愚思刺入了帝鸠的下肋,逼得在痛呼間仰了頭,水鏡中的情景在這一刻發生了轉變。
代舟的這場盛大的飛升并沒有持續多久,烏雲在天際聚攏,蓄着壓城之勢,電光在雲間穿梭。迎接這位得道仙尊的,并非紫霞彩雲,鹿鳴鶴飛,而是……
天譴!
為什麼會有天譴!
十方神宗的夜幕徹底褪去,同時褪去的還有代舟蒼老的外表。她此刻更貼近莫子占在翡片看見的模樣,神色不悲不喜,像是早已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運。
她将手中匣子托舉起來,面無表情地擡頭直面那道不講半分情面的天雷。
天雷盡數落在其上,巨大的靈力沖擊,水鏡所能承受,鏡中景象一瞬變為了蛛網般的裂痕。
可即便什麼都沒看見,帝鸠依舊能清晰感受到,那一刻,它體内的神肉徹底壞死了。
莫子占口中說是要成全帝鸠所願,可魂石連澄心池的邊都沒碰着。
因為魂魄的問題,許聽瀾燃燒神魂的火焰,并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内徹底将魂石摧毀,這就給了帝鸠轉圜的可能。
可加上眼前這道天雷就不一樣了,現在真的……
“癡行,不……不要,不可能。”
什麼都沒有了。
大顆的眼淚從這位魔君的眼眶奪出,這是自那日它吞食癡行肉身後,第一次流淚,樣子像極了真是在為恩人的逝去而傷懷。
帝鸠想要爬起來,但被莫子占一彎劍柄,看似輕巧的一下,愚思的劍刃就已将它的肋骨切斷了兩根。
這是莫子占專門為帝鸠準備的一份禮物。
留着它的性命,就是要讓它親眼看着,它的所有處心積慮,如何盡數毀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