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是紅蓋頭。
皇城的道上還依舊鑼鼓喧天,人來人往的熱鬧得不行,甚至不隻有家丁在四處捉人了,還有性格彪悍、舉止開放的,自個穿着一身嫁衣,又讓随從提着一箱箱嫁妝,親自去給自己捉夫婿的。
就莫子占後頭那茶樓上,正好就有一位,後頭的丫鬟追着人,正想把蓋頭蓋到自家小姐發上,結果指尖剛松,那姑娘家一見着自己心許的情郎,提着裙就往茶樓内間奔去。于是好端端的一張紅蓋頭,還沒能沾到那着急搶夫婿的姑娘腦袋,就一路乘着風,從茶樓上落了下來,正正好蓋在了尚且站在下邊的莫子占頭上。
莫子占還沒來得及把這玩意給完全掀開,恰好正道上有人也不知是得了什麼名次,嚣張得很,騎馬遊街而過,帶起的塵沙迷人眼,他下意識地将蓋頭往下拉,好擋住那塵沙。
而在此之前,也恰好有一位儒生朝莫子占這邊看了過來。蓋頭遮擋住了他頭上的發冠,又硬生生給他今日所着的深紅袍子給襯出了幾分喜慶來,半露着姣好的容顔,竟讓那儒生把他給當成要當街搶親的悍子。
雖然隻瞧見了莫子占的半邊臉,但儒生當即緊張地低下了頭。
那一眼落下的印象讓他心跳得極快,來不及細究太多,心裡頭就隻剩下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與其被人搶,還不如自個挑着好看、喜歡的主動出擊。
于是他臉漲得通紅,突然間就朝着莫子占開始報起了自己的姓名。
就莫子占的視角,大概就是莫名其妙地被一塊紅布擋了眼,然後莫名其妙地前邊站了個人,莫名其妙地開始自我介紹。
隻說了名字還沒完,甚至還說了家裡有幾口人,祖上是做什麼的,現在又是做什麼的,有多少良田,有多少房産……最後,低聲詢問起莫子占:“不知……姑娘你可有婚配?”
到了這個份上,莫子占再怎麼不明所以,也大體能聽懂對方的意思。
這前不久才差點被人捉,這會兒卻反過來被當成是來捉婿的了,這可着實是……莫子占失笑,挑眉看了那人一眼,眼中顯現出幾分溫柔與魅惑,輕聲說道:“你瞎嗎?”
啊?那人猛地擡頭,看向莫子占。
也是這會兒,他才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事。
眼前人确實如他方才驚鴻一面那般美得令人心驚,可這人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包括衣裳嗓音,怎麼說都是個實打實的男子!
那人退了兩步,臉漲得通紅,一副窘迫樣。
許聽瀾不在身邊,莫子占可以說一點耐心都沒有,也懶得和這種估計一輩子隻能見着一面的人客氣。
他半帶禮貌道:“請,滾。”
那儒生是個臉皮薄的,鬧了這麼一出烏龍,又被這麼一趕,雖然心有不舍,但還是沒有繼續留下來丢人現眼。
莫子占也沒多管他,兀自找了個不顯眼角落把自己給藏起來,捏着這紅蓋頭的花邊,一整個心不在焉的,居然一直沒能給扯下來。
反正這種要講求意頭的玩意,既然都已經落到别人頭上了,自然不能給人新娘子還回去。
說到底隻是追幾個凡人,十七回來得很快,雖然沒能在原來站着的地方找到人,但他還是很快找到了他那位離不開人的煩人精。
“怎麼把自己罩起來了?”
聽到十七的聲音。莫子占立即擡頭往前望去。
眼前依舊僅是一片紅,遮擋住了彼此的視線,但他還是霎時間展出笑。開口便是告狀:“剛好,飄下來的,因為這個,有人以為我,是來捉婿的,對我一見鐘情,要跟我求親。”
說着,還伸手向前扯了扯十七的衣角。
十七語氣聽着沒有表現多大的變化,平靜地糾正起了莫子占的用詞:“是見色起意。”
莫子占臉上笑意更甚,認同地點頭。
他也不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但每一次其實都挺讓他覺得神奇。不明白一張皮相哪來這麼大的本事,他有時候甚至會懷疑,是不是其實自己的臉長得像什麼能迷惑人的蠱或者咒,别人一看就會被觸發,以至于總有人看見他就一副失了魂的樣。
其實能招人喜歡,本來應該算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很可惜,莫子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别人的“一見鐘情”,隻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困擾。
也因為心有所屬,所以莫子占對于自己的皮相的評價标準也就變得非常簡單,能招得許聽瀾喜歡的話,那就是張好皮相,否則,那就是壞的。
想到這,莫子占依舊揪着人袖子不肯放,低聲問道:“那先生,有沒有對我起意過?”
應該是有的吧。
面對許聽瀾,莫子占總不敢斷定。
從諸多表現看,他清楚自己在師尊心裡是特殊的,但又沒辦法拿準他到底特殊到什麼境地,隻能一次又一次地試探。
試探對方向他展現出來的縱容與偏袒,到底是出于潛意識裡的對于弟子的回護,還是出于對弱者的照顧與關懷,還是其他更多、更深的思緒。
其實維持現狀也沒什麼不好的,但莫子占從來都是個貪心,他對許聽瀾沒辦法不貪心。
十七并沒有回答他這一點問話,隻是默然地擡手,用指節捏住他頭上那豔紅的布面。
莫子占乖順稍稍低下頭,任由十七沉默地替他将那不成樣子的蓋頭掀起。兩人相對而立,與周遭的喧嚣隔離開來,劃出這一方小世界裡的洞房花燭。
在那别具象征意義的紅布被摘下那一瞬,莫子占又仰了仰頭。
此時的他,眼睛沒有因委屈而顯出水色,臉頰也沒有因羞赧而泛紅,可面容依舊被這紅布給襯得格外嬌媚,擡眸時顯得尤為無害與天真,極具迷惑性,唯有真正接觸了,才會知道,他就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也是到了這一時刻,十七注意到莫子占眼裡暗含的躍躍欲試,心裡才有了幾分明悟,莫子占是故意留着這塊蓋頭的,故意存着心思去等他将紅蓋頭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