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場非常盛大的典禮,狐狸隻是遠遠看了一眼就被深深震撼到了。不過這種場面帶來的震撼也不過一時而已,真正讓狐狸魂不守舍一路的,是那大典的誓詞。
「良緣永結,道随長生」
一紙締約下來,就是彼此關系最親密的存在了。
狐狸被這句話給深深蠱惑了。
它躲在角落,暗戳戳去看那兩位結契的仙人,樣子看着非常般配。
狐狸想了想,妖身的時候,它還沒有大人的巴掌大,放遠了看可能連它的影都沒有,哪來什麼般配不般配的。
大人其實平常也更喜歡保持人身,但月狐長得再大,立起身,也隻有半個人高,這麼小小一隻,跟在大人身邊,完全像一隻靈寵。
它不想當靈寵。
它想……想良緣永結,道随長生。
狐狸很乖,比某個隻會嘴上說自己乖的人乖多了,說不亂來就不亂來,一直等着。
隻是……天龍從前未有過食言的時候,但這一次卻對祂家狐狸食言了。
祂尚且沒能替狐狸找到更好的重塑之法,癡行的禍患便倏忽臨事。
關于癡行,莫子占的了解來自古籍以及帝鸠的那道幻象,從未見過當時的景象。而此刻借着這回溯看見了,心裡隻剩下一句話,就是:原來大荒血泉比之,不過是小菜一碟。
哪怕隻是作為看客,但陣法本身帶來的情緒卻瞬間傾覆了他。夾雜着濃厚的驚惶、恐懼,窒息,以及憤怒。
那是狐狸第一次對天龍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怒,明知道此行兇多吉少,明知道面臨癡行一别可能就是此生永不相見,可天龍還是瞞着它,與它說着一切與它無關,将它留在了所謂的安全之所,獨自去擔起其所謂神祇的責任。
明明它早就不是隻能躲在大人身後的孱弱小妖了,早就不是了,它明明可以幫得上忙的。
那一刻,莫子占太能理解狐狸此番的憤怒了,當初的仙魔戰,他何嘗不是被師尊留在了藏歲小築,最後隻能抱着許聽瀾冰冷的屍首,茫然無措。
錐心之痛忽至,在那一刻,莫子占似乎與那白毛狐狸化為了一體,一下子就讓他彎了腰。
人被仔細呵護多了,就是容易變得嬌氣。這些時日,被十七悉心照顧多了,哪怕時常因為一些事而惶惶不安,但總體來說還是甜遠遠大于苦。他已經沒辦法再對這種程度的痛楚習以為常了。
一直有留心着莫子占的十七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異樣,在瞄見他眉心紅痕時,幾乎是下意識地将人攬入懷裡,四周盡是癡行所帶來的慘烈景象,一手扶着他的後腦勺,一手盡快結出術印,嘴上不忘安慰着:“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
可此番再如何安撫,十七還是能感受到懷裡的人抖得厲害,不過一會兒肩窩處就傳來了一陣濕潤感。
十七動作一頓,而後就感覺到肩上一痛,他被某人兇狠地咬了一口,咬得力氣很重,像是恨不得能将眼前的肉給咬下來一般,透露出了幾許那一直被莫子占小心掩藏着的恨意。
他心下暗歎了一聲,同時輕微擡了擡肩,動作仿佛在迎合莫子占的撕咬,那不被某人所見的雙眸裡蘊含着無奈與歉疚。
“子占,沒事了,我已經回來了。”十七輕聲道。
聽到這一句,莫子占猛地松了口,原本失焦的雙眼重新聚起了一點神采,嘴裡萦繞着腥甜,他剛一張口,屬于十七的血就從他的虎牙尖處滴了下來,将他的下唇染得通紅。
他尚且沒來得及開口說點什麼,眼睛就被十七給捂住了。最後餘光隻見,一道雪白的身影靈活地穿梭而過。
狐狸向來是清楚自己有幾分斤兩的,它雖然還是那個毛茸茸的可愛樣,但在天龍的教導下,它早就是可以為同族遮風擋雨,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妖了。
“别看。”十七說道。
哪怕不看,莫子占也是知道會發生什麼的。
狐狸悄無聲息地穿行在戰場中,不過三兩下功夫,就伏好了為大人護法的陣式,并且在做完這一切後,自行尋了個角落待着,保證自己不拖大人哪怕一點後腿。
事實上它的護陣确實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當時的癡行可以說是已經徹底瘋了,隻想着要拉上一切同歸于盡,眼瞧着形勢愈發焦灼,到了最後,正如後世所傳說的那樣:
向來膽小的狐大仙在千鈞一發間,舍身擋下那直達命門的殺招,仿佛一塊護心鱗,讓天龍尋得機會,得以成功吞下癡行的心魂。
龍吟分外的震耳,陣法滿溢的悲恸當即侵襲了他們全數心脈,莫子占能感覺到,那捂住自己雙眼的手無法自控地抖了抖,展露出了隐晦的懼意。
莫子占抵着十七的手直接朝前撞去,撲入對方的懷裡。
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言語尚且沒來得及組織出來,十七的術印結成了。
懷中的溫度倏忽消失,一睜眼,莫子占就看見支支吾吾關切的神情。
莫子占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這橫跨長久歲月的回溯中醒過神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已然回到了隐日原的無字碑石前,可身邊卻沒有十七的身影。
“先生呢?”莫子占急切道。
“還沒來得及帶出來,才感知到靈流,我們就立刻把小仙長你帶出來了。”
支支嘴巴向來像大漏勺一樣,不用莫子占多問,它飛速地說道:“十七先生之前交代過我們的!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先救小仙長你!”
“狗屁交代!”莫子占嘶聲吼道。
那種心髒難以平複的痛仿佛還未能徹底散,莫子占踉跄地朝那無字碑石走去,也管不上那些有的沒的限制,嘗試用各種術法去解開那道回溯。可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錯,他幾經施法,無字碑石依舊沒有任何松動。
“小仙長你别急,”見莫子占這個失了魂的樣子,吾吾也跟着慌了,連忙道,“十七先生不會有事的,實在不放心,你們不是有一條可以探知到彼此的線嗎?之前在結界外,十七先生就是用那個來确認你的安全的,要不小仙長你也試試……”
“什麼……線?”莫子占愣了一下,随後一陣頭皮發麻。
是……師徒契。
難道先生已經知道了。
他搖了搖頭,強行讓自己能夠鎮定下來,眼下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要想辦法趕緊把許聽瀾給帶出來。
他正打算施法,手就被另一隻大手給按了下來,莫子占擡頭,眼睛一下又紅了,也顧不上什麼矜持不矜持,理由不理由的,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要抱住眼前的人。
“沒事了。”
許聽瀾的聲音落在了他的耳邊。
“我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