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菀本想直接回村,可當她走到半路,仍舊是熟悉的半山腰,熟悉的山谷,竟瞧見浩浩蕩蕩一隊人馬,正沿着山谷進發。
幡旗于風中獵獵飄揚,王師旖旎,隊伍見首不見尾,戈矛映襯着日頭慘白,明晃晃刺眼。
鹿菀腳步一滞,突然趴在了地上。心跳猛然加速,胃部驟縮,帶來陣陣暈眩,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看向那邊。
騎兵威風凜凜地朝前方奔進,紅纓鐵甲,空中雄鷹徘徊,步兵奔走跟進,而那隊伍之間,甚至有雪狼奔走嬉戲,揚起塵煙。
該走了,偵察兵已然看向這邊,可鹿菀還是在人潮之中迷茫地探看,卻并未出現華慕的蹤迹,她自嘲般笑笑,從地上爬起來,準備離開。
可山谷盡頭,突然出現了一擡龍辇,被人擡着,緩慢前進,轎辇旁跟着一群月氏武者。四周紗幔随風飄起,伴随着缥缈的鈴聲,隐隐現出一道身形,鹿菀死死地盯着那個方向,即使看不清楚,她也知道裡面坐着的究竟是誰。
她忍不住戲谑地想,華慕啊華慕,才登位兩年,出門便要講排場,再不與士兵同乘同睡了是嗎?
龍辇漸漸遠去,幾乎要離開視線,鹿菀這才如夢初醒般發現,華慕後面,竟還有另外一隊人,擡着一樽棺材,那棺材比正常尺寸大了許多,放兩個鹿菀都綽綽有餘。
果然是當了皇帝,太闊綽了。鹿菀從地上爬起來,轉念間卻又想,哪兒有出征帶棺材的?這東西,到底是給誰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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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驿館中起了燈,但這燈火要比平日暗上三分,半明半昧地,透着涼氣。
雖說此地人來人往,但卻無人講話,入夜便愈發安靜了。
隻廚房裡還在準備晚餐,自從皇帝下榻此地,便由宮中帶來的禦廚接管了廚房,有個年紀尚小的小婢女,偷偷問嬷嬷,“今日轎中人,便是陛下嗎?”
嬷嬷撞了撞她的胳膊,壓低聲音:“死丫頭,不是說不讓你跑到隊伍前面嗎?敢偷看陛下,你不要命了?”
“不是我看見的,是我聽來的。”小婢女挨了罵,悻悻低頭,卻仍是止不住好奇:“聽她們說陛下曾是将軍,可為什麼她連走路都要坐轎子?她們說,陛下病的很重……”
她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便被嬷嬷捂住了嘴,猛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命了!這也是你能議論的?”
“呵,老婆子,怎麼半絲不懂憐香惜玉呢?”一道邪肆的聲音自窗外傳入,轉瞬間那人便到了眼前,是個藍眼睛的異邦人,她端起桌上的飯菜,自己先嘗了一口,對那小婢女眨眨眼睛,笑着說:“小妹妹,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告訴你哦。”
“都惑,陛下還等着。”另一個女子走了過來,竟與眼前人一模一樣,隻是更加冰冷:“不要浪費時間。”
“端過去她也不見得會吃,反倒浪費了佳人一片心意。”那異鄉人紅發□□,說不出的邪魅,隻是瞧着她,小婢女便紅了臉,總覺得古怪。
“都惑。”那冰山美人發了話,被稱作都惑的女子這才不情願地端起飯菜,跟着她朝外走。她們二人走的快,但仍留下都惑帶着笑意的嘲諷:“我說錯了嗎?皇帝禦駕親征,竟然還帶了一口棺材。多晦氣啊,這是準備死了就地一埋吧。”
廚房裡,聽到這話的人都驚呆了。
小婢女更是吓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果不其然,沈棠觐見的時候,餐桌上的飯菜端進去怎麼樣便還是什麼樣,沈棠面色一暗,把東西朝桌子上一放,頗有些不耐煩:“陛下,你也不是三歲孩童了,還挑食,你覺得合适嗎?”
華慕推開,冷聲道:“有事?”
“本來想找你打架,但現在不急了。”沈棠索性朝桌子上一坐,端起那碗已經涼了的粥,舀了一勺,遞到華慕面前:“吃吧,吃飽了有力氣打架。我喂你,啊——”
華慕面色一凜,已是不耐煩的樣子:“你還不去前線?”
沈棠搖搖頭,頗為無奈地放下手裡的碗,“陛下,我說過,不要動白清宣吧?”
沈棠收起那副說笑的樣子,語氣中已是十分警告,華慕嗤笑了一聲,終于擡頭瞧她,“你久不開拔,孤催一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