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行又繼續做夢,夢到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一會兒惶惶然夢到謝鶴的諄諄教導,一會兒夢到從未謀面的父親那雙冰冷的眼睛,亦或者是梵天那張一模一樣的臉。
小時候,曾經有過夢想,自己的父親長得跟梵天很像,那麼,所以……
遊行趕緊從這種臆想中脫身……
近乎遲來地意識到,梵天,已經殉了。
他家這位兄長,這個他喜歡了很久,發誓會保護他的人,到底是一刀子結果了那個人。
面對跟父親一模一樣的臉,遊行清楚但不知道父親到底對于自己是何種意義。
而死去的遊痕跟舒夏洛,又是他,經年的一道傷。
遊行心中堵得慌,看容傾,見他眼神霧氣蒙蒙地跟他一般看他,又看到那隻盤旋在屋頂的黑鴉。
容傾擡高遊行的下巴,又問:“所以,你懂嗎?”
“人不人,鬼不鬼……”容傾打算說些什麼話的,可他知道,有些話呢,沒有必要說,但遊行能夠感覺得到,他要說什麼。
他迫切需要遊行每一分每一刻的證明,但這并不對。
容傾内耗而自傷,又反問:“你是不是還在恨我,删除你的記憶,如果當初……”
遊行能夠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懂他身為一個天使應該負的責任……
懂他,那時并不會那麼如現在這般傾心地愛他。
容傾又說:“你是不是也在恨我,給予你這個并不存在孩子的命運?”
他也是人,不可能對一個新生命無動于衷。
尤其,在見過了這麼多新生命的消亡後。
“我常常說,你行事作風魯莽,不懂後果……”容傾沉言,又看到遊行垂下的下巴尖,他呼吸一頓,又說:“的确,你沒有父母教養,當初,是我負你。”
可遊行也懂,可能當時自以為懂,現在才懂。
強迫一個人接受莫名其妙的愛慕,本身就是一種刻骨的痛。
他沒有表露,沒有追蹤。唯有那一天,藥性焚身,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情意其實都無所遁形。
在這個人的眼睛中。
蔑視别人慣了,才知自己不堪一擊。
可他,真的,遊行心很堵,盡量不露出那樣的表情,隻是慌張道歉,“哥……對不起……我錯了。”
“是我一意孤行了……”遊行别開臉,慣性去勾容傾的肩膀。容傾也任他攀附在自己身上,遊行又道:“我已經竭盡全力了……我們以後别說過去,好不好……”
容傾摟他的腰,又心疼他,可到底,他是會往他的懷中來的,也不會忘記他。遊行焦躁,跟窗前打落顫巍巍的玉蘭花般,往容傾懷裡靠,咳了聲,又逼容傾,“容傾,但是我的世界,不是圍繞着你轉的。”
容傾捏住他的腰,鉗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視自己,“說到底!你還是會離開我,是不是?!”
容傾擰眉,他突然也無所遁形,倉促地哭了,“你不能不離開我嗎?”
容傾的脊背彎了,遊行徹底沒法子,他懂,容傾無時無刻不在逼他,逼他做出選擇,逼他……
遊行的聲音平靜安和,不安慰,不自傷,隻是反手抱住了容傾,說:“要不要去吃糖?”
容傾突然握過遊行的手來解自己黑襯衫的扣子……
遊行看到容傾腰腹縱橫的疤痕,以及交錯的刀傷。
他們之間,情人的事情都做過很多次,但遊行從來沒有在容傾身上看見過如此多的痕迹。遊行知道容傾在掩藏,他的手碰上去,摸到容傾并不誇張的腹肌,又看到對方捏住他的手腕,在内側落了個吻,眼神深情又虔誠。
遊行知道,這個人又在示弱了。
而且,是真正的示弱。
容傾身材高挑修長,是典型的冰美人。
遊行眼神探尋了會兒,頗有些情意綿綿地看人,忽地感慨:“你這張臉,我怎麼會忘記……”
“他大概有七成像你,三成像我,他拿刀殺我,然後我殺了他……”遊行歎息,“這種怎麼能不讓我害怕呢……”
遊行又去拉容傾的手。
這雙手,摸過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
在他身上,無數次地壓制與掌控。
遊行才道:“我隻是擔心你,并沒有别的想法,也不是真的讨厭……可你總是想多,父慈子孝,你覺得你會對他仁慈嗎?”
容傾搖頭,“他是對手。”
遊行:“……”
遊行決定不聊這個話題。
他勾住容傾的脖子。
容傾開始吻他,他壓制住遊行的手腕在枕頭旁,又在他耳邊說:“放松點……”
遊行有些意亂情迷。
容傾的吻落到他頸側,又酥又癢。
說開了又有什麼辦法呢,遊行稍微推了下,容傾停下來,又在他耳邊輕聲問:“不舒服嗎?”
“還是……”容傾眼色晦暗地問人,“我喜歡你,醫生說,這是正常的欲望,我對你有需求……”
“醫生讓我遠離你,我怎麼可能做得到?”容傾撐起手臂,目光灼灼地看向遊行,遊行給盯得臉發火,反道:“你哪次做到過了?嗯?”
遊行側過臉,不去看容傾的,但是又轉回來,目光十分癡迷地看了會兒。實在是受不了對方如此深情的注視,又勾住人的脖子,在他耳邊調侃:“你怎麼這麼搞笑……”
容傾也覺得這話說出來太愚蠢了,不太符合他的人設。
他也,不想趁火打劫。
索性也蓋了被子,從後往前抱住遊行的身體,悶悶道:“我爸說,要給我媽辦葬禮……”
“哈?”遊行轉過身,跟容傾面對面。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騙騙一窩啊?”
“什麼叫騙?”容傾不大高興遊行看到遊行這麼評價自己,他手繼續在遊行的脖頸跟側腰處流連,又沉迷地看了下遊行的臉,才問:“誰是騙子?”
“嗯?”容傾鼻尖去蹭遊行的,他再度問:“你摸摸我的心,是不是騙你?”
遊行真去碰,他看到容傾側耳的黑發,下巴尖靠在他的鎖骨,他作勢咬了容傾的耳垂一把,才道:“你給我挖坑?”
“你又不愛動彈……”
“所以呢?”
容傾掰住人欲别開的臉,他咬遊行下巴,冷不丁問,“你确定,你解決不了我可能被審判庭審判的問題嗎?”
遊行翻倒他,整個人趴他胸口:“我确實不能夠解決,但我哥哥可以解決,我哥哥是最厲害的人……”
容傾被哄得心情好,有一點心花怒放。
但性子不外顯,他堵住遊行的嘴,親了好久。那力道,真是要把人吞了似的,鬧得遊行以為容傾發瘋,毫不客氣地在容傾頸側撓了好幾道口子。
容傾繼續揶揄,“我妻,我妻要大殺四方了……”
遊行可聽不得這個,推他。
容傾又翻出陳年舊事,“我老婆都還沒追到呢……”
遊行知道這狗東西記着舊賬,他被拿捏得死死地後,怒極反笑:“你活該被醜東西氣死!”
容傾:“0.0”
“嗯……你走開……”遊行被容傾的吻弄得慌張不已,又推他,但怎麼也推不開。對方像是故意捉弄他,也不動手,隻是追着他吻。
遊行被這手段搞得措手不及,他覺得自己怎麼都在欲拒還迎,讓對方看他笑話。遊行捉住容傾呼他癢處的手,眼淚汪汪地看他,“你走開!”
容傾終于罷手,摟過了人,抱到自己懷裡來,柔柔的吻印上去,一邊親一邊安撫。手擦幹淨遊行眼角的淚珠,不着急地哄人,“我妻是你。”
“我老婆不是你!”遊行打他一下,“親就親,動手動腳!”
“你三歲啊?”遊行怕容傾又胡亂理解,眼神睨了容傾一下,又哄他,“但我哥哥是你,我丈夫是你。”
容傾咬了遊行嘴唇,重重地。
遊行看他:“哼!”
兩個人鬧着鬧着,相視一笑。
遊行任容傾捏他下巴深吻了會兒,又下床,拿出了兩個人常穿的制服與黑色大衣外套。
他突然感覺,自己賢良淑德。
“……”遊行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怎麼也跟乖搭不上邊。
帶着這樣的疑惑,遊行跟容傾一起去了“虛假”的柳夏葬禮。
黑色的靈車,白色的花瓣,煞有介事。
四周都是莊嚴肅穆的樣子,士兵打直了身子,而容淮南掃了眼兩個人,容瑾一臉風涼,看上去什麼都不關心。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嫂嫂,而是無關的人。
把視線拉回曾經陷害過遊行的陳晔開臉上,這位陳将軍,眼神十分犀利,開口笑道:“這遊大監察官在院長夫人死了這麼重要的場合,現在才來,”陳晔開盯住容傾脖子上的傷,開玩笑道:“哎呀,惡魔與天使,這是什麼關系?”
容傾摟住遊行的腰,“夫妻關系。”
“領證了嗎,怎麼連個婚禮都不辦?你們早上去做什麼了?”陳晔開氣憤,又說:“不會是,做什麼鬼事了吧?”
陳晔開大言不慚,“男人好色不是件好事,縱使遊大監察官美貌超群,也不至于……”
“哎,烽火戲諸侯,”陳晔開看向容淮南,“容院長,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容淮南一臉陰郁,看上去真的像死了老婆。
苦大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