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你底,别碰馬,那戰馬哩,”她一個一個往外趕,“老娘底馬居然在這縮手縮腳過日子,還來占它底牆。老娘練刀都沒得地方!”
聽得陸美張嘴結舌。
确實是個矯健女子,料不需助拳了。
卻不想,潑皮裡有個在街面上混久了的,湊到一個衙役耳邊悉窣說話。司倉處他常去的,沒這号人,當過差?知她真的假的。
一時衙役猶疑不定。
當過差,便是說如今沒有當差。雖然說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但此婦人年輕,前途尚廣,衙役也怕她背後人面情網還有效用。
若是假的……衙役想到那占了地的人家半夜送的禮,說不得,說不得婦人耍他嚒。
于是兩廂一計較,拿潑皮試路,由得那幾個猴孫腳尖一回,返回去又找茬。
一下倒是戰況才降卻升溫,連帶送糧青年也被裹挾在裡頭。
好婦人,腰闆挺直,倒是克制,讓上三讓,才拳拳打起來。
連那黑犬也撐腿相幫,在鍊條圈裡一咬一個。
陸美他們不認識,衙役那壁也少知情,你道此養犬婦人是誰,原來她從前北疆從軍,做到校尉位置,兵役既滿,複歸鄉間。
行伍生涯雕骨镂精,退役解任多年後,她仍然留得營裡作息。
保有作戰之精神。
時時可帶刀再歸。
然而朝内對此等退隐兵将,另有安排撫循。像這日青年送糧,便是一樁。又有地方衙門的崗位閑缺安排。
這婦人當過的差,就是這閑差。
她如今受衙役閑氣,當日當差在位,也不見得快活。
敲商戶的竹杠,摽上官的馬屁,拉幫結派,領頭的分派互鬥,下面又要站隊擠縫隙。不許太用功,顯出格格不入。不許太孤潔,哪個敢拔擢你。最好略有小辮子,互相投名,系出網來。竟是功高震出主君無能、烈火烹出能者自污的縮影掠景。
鎮日隻有虛頭的會談、巴腦的飯局,日間衙門管飯,飯後午間同僚又紮堆,曬日頭飲茶消食,造謠生事、八卦轄屬,這便是他們的活計了。但凡有些追求之人,都不會去做這個行當。一時誤入也絕忍不得。
誤入塵網中,一去幾個月。說得便是此養犬婦。
她打得性起,放出犬來。這條黑毛獵犬也有來曆,是條西域異犬,個小腿短,渾身黑亮,圓耳一豎,圓眼一瞪,呲牙見尖,伸出小舌頭竟是藍色,傳聞此犬牙中帶毒,與其他狗類不同,未知真假。
兩邊是掀籮砸筐亂鬥起來。
陸美向前起勢助拳的腳一跺,都不知道往哪兒出力好。
蘇雲卿鬥毆外行,于是拉過陸美,告訴他個人名,叫他如此如此去大喊一聲。
“孟白?那是誰?”
“你去喊了試試。”
“好嘞。”陸小弟信任滿滿,從善如流。
小郎君一拉衣擺,往前沖去哐地一拍人家大門,吱嘎回響裡,嗓門清澈嘹亮。
“嗨呀!這不是孟白孟——大将軍嘛!怎在此處啊!?”
*
萬籁俱寂。
院子裡,勸架的青年動作一頓,疑惑轉頭;潑皮也一頓,将軍,哪裡冒出來的将軍?
哦。這名兒還真喊對了。
陸美隔了八百年才從幫主處打聽到的「她的歌姬」,原來雲卿公子早悄悄摸清名号。
“孟大将軍——你不在營裡訓你那一萬三千五百人的兵,是在這兒,啊,訪友嗎?”小郎君笑盈盈走進門,無視一塌糊塗現場,信誓旦旦地,高聲給歌姬兄擡個身份。
孟白:“……?”
潑皮:“……”
衙役:“……??”
事情就暫時解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萬三千五百人這個數略微誇張,一班潑皮走得露出牙疼表情。
衙役:什麼将軍雖然也不辨真假,但後來的這位小公子嚒,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人物。
你沒看他那金荷包。就那麼挂着。
就那麼挂着!!
就這大金疙瘩映襯下,衣服一點不遜色的!這衣服映襯下,臉蛋又一點不遜色的!
改日再來!
*
小院複歸甯靜,陸美事了拂衣,功成身退。
什麼,和幫主的歌姬聊天?才不,有仇!
陸小郎君堅定地退回雲卿身邊位置。
不過從門洞望進去,婦人小院一片狼藉,院内主客赧然分說原委間,但聞黑犬嗚咽,那孟姓青年似乎又不頂用,又和婦人交情不深。
主要是黑犬嗚咽。
令人聞之心酸。
陸小郎君發愁:這怎麼幫一幫。
蘇雲卿又出主意。
三兩句話,兩肚子冒泡,聽得陸美眼睛一亮,拳頭一握。
——不錯!這是北疆!行伍中事!
謝郡主姨姨!!
快來呀!!有人欺負你舊部麾下的小黑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