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芊漱指尖微微收緊,那冰冷的黑玉此刻躺在手心,竟似一捧沸騰的開水般滾燙。
半晌,她低聲應道:“是。”
身後,丁澤微站在原地,看着她落寞堅毅的背影,神色幽深莫測。
丁澤微輕輕歎了口氣,低頭望着腳邊的黑犬,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式微啊……你說,為師是不是太過縱容這丫頭了?”
式微擡起頭,歪了歪腦袋,嗚咽一聲,像是聽懂了什麼,又像是沒有。
“罷了。”
丁澤微甩甩衣袖,望向夜色沉沉的天幕,“反正,命運不是靠逃避就能躲開的。”
……
天禦宗大殿内。
皎月高懸,冷風透過殿門縫隙卷入,空氣中的血腥味在鼻腔内攪得更加濃烈。
邱長明端坐于高殿之上,衣襟一塵不染,仿佛方才的殺戮與他毫無幹系。可他手中那枚玉扳指,卻在指腹下緩緩轉動。
“來人,去查查今日弓長夭的底細!”他的聲音冷硬如刀,餘音帶着那還未消散完的暴戾。
“是!”
暗衛領命而去,空蕩蕩的大殿上,除了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屍體,隻剩下那跪于殿下宛若冰雕的少年。
尋顧四周,空氣都凝固的可怕。
邱長明這才将目光移向殿中唯一站着的人——方譽雲。
“方譽雲,今日你可是失手了?”邱長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鮮血幹涸在他的臉上,顯得愈發詭異,“這可不像是你的水平啊。”
方譽雲立在一旁,黑袍染血,目光沉靜,仿佛對周遭的血海屍山視而不見。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冷峻的眉眼,他微微擡眸,目光平靜地迎上邱長明。
“宗主謬贊,屬下不過是能力有限,讓您失望了。”他的語氣恭敬至極,腰杆挺得筆直,可那因臣服而低下的額頭撒下的幾縷碎發,遮住了眸底深處的一抹暗光。
邱長明低笑一聲,修長手指慢悠悠地敲擊着座椅扶手,“能力有限?”
他眼底的笑意微斂,緩緩站起身,負手踱步而下。一步,一步,落在血泊之中,濺起斑駁血點。
邱長明都心無旁骛般,置之不理。
“方譽雲,你一向沉穩,倒是不曾見你失手。”他的話鋒一轉,帶着幾分探究,“還是說,你最近——心有旁骛?”
邱長明眯起眼,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少年的身形竟已快要與自己平齊,時間催促着他褪去稚幼,而那一身沉穩卻愈發刺目。
“屬下從未有二心。”方譽雲沉默片刻,擡眼看向邱長明,眼中波瀾不驚,随後輕聲道:“宗主若信不過我,不如現在便處置了我。”
邱長明靜靜地看着他,片刻後,緩緩點頭,笑意溫和關心道:“也是,你自幼便是本座親自調教,忠心自是不必懷疑。”
邱長明繞至方譽雲身側,那隻手掌有力的搭在他肩上,五指一收,頓時掐的骨頭生疼:“你身體不好,最近可還有吃藥?”
方譽雲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仿佛并未察覺肩膀上的力道,淡然道:“多謝宗主關心,藥,一直在吃。”
邱長明盯着他,笑意加深。
“那就好。”
“今日青銳會一鬧,衆多弟子皆有所損傷,但不排除,那妖女還會再來。”邱長明吩咐道,“我最信之人唯有你,此次善後事宜,便交由你做。”
“其他的,老規矩。”邱長明甩下最後一句,頭也不回,沒入走廊的深暗處。
方譽雲靜立原地,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才緩緩收回目光。他膝蓋一彎,沉沉磕下一頭,聲音低沉克制:“是,屬下自願領罰。”
天禦宗地牢——
火光微弱,牢房的窗口由厚重的玄鐵鑄造而成,狹小的空間,宛如一座又一座的棺材。
“最近看押甲閣重犯的人,可有變換?”
邱長明站在牢獄前,火光在他面龐上投下暗影,神色難辨。
“報告,沒有。”守衛大門的弟子緊了緊手中的武器,沉聲回應。
“江湖魔教開始蠢蠢欲動,你們更要小心看守……”
他語氣緩慢,目光狠戾,“但凡她有個三長兩短……”
話音未落,目光便冷冽地掃過在場衆人。
牢房深處,隐隐約約傳來玄鐵摩擦的聲響,那聲音窸窸窣窣,一陣一陣,傳入人耳中,令人抓心撓肝。
良久,邱長明輕哼一聲,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她什麼時候想清楚了,托人來信告訴我。”
燭光明滅不定,他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走廊盡頭。
……
見腳步聲逐漸消失,方譽雲從另一側牢房緩緩走出。
他的衣衫早已破爛不堪,布料和血肉黏連在一起,深色的血迹滲透開來,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顔色。
光是來一次這地牢,人都會皮肉綻開,那關押在地牢深處的,究竟是何人?
方譽雲沿着忽明忽暗的燭光看去,牢房的另一頭,竟是出乎意料的幹淨。四周空蕩蕩,可地上、牆上,竟是滴血未留。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這關押着的人……莫非是軟禁?
不對…天禦宗的地牢隻會關押重刑犯人,又怎會……?
“喂,那邊的,不想走了是不是?”牢中士兵催促道,那人的身軀直直擋在方譽雲的眼前。
見牢中士兵不耐煩地催促,方譽雲深吸一口氣,垂下目光,似乎将心中翻湧的疑惑壓了下去。他微微側過身,擡腳離開,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掠過那間異常幹淨的牢房。
“裡面的那個人,犯了什麼罪?”折身走出幾步路,便聽見身後的人竊竊私語。
“那是咱們能管的事嗎?不該知道的别管!”士兵皺了皺眉,似是不滿他的多嘴,但最終卻壓低了聲音回道。
燭光搖曳,牆影模糊,一道模糊的目光透過鐵欄緩緩看向出口。
方譽雲背脊一涼,回頭再望去,隻見角落深處的陰影忽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聲低到幾乎不可聞的歎息,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