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
林雪意在雪地裡拼了命地跑。
此時天色蒙昧未明,四下裡一片沉寂,仿佛所有的聲音都已經被這場下了數日的大雪覆蓋。
因此,從不遠處傳來的粗大嗓音也格外清晰——
“站住!老實跟我回去,還能少挨些打!”
心肺被冰涼的空氣刺得生疼,林雪意腳下一個踉跄跌在雪地上。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驚惶回頭,就見那個已經追了她一路的健壯男子已經在幾步之外。
“你别過來!”林雪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我可是禦史之女。你要是敢動我,明遠侯府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原本面容精緻,此時卻毫無血色,白得像一隻幽靈,一雙沉黑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男子。
胡子拉碴的男子啐了一口,嗤笑道:“你當我傻呀?你爹死在青樓的事剛傳出來,明遠侯府就把你趕出來了。出了這等醜事,哪個好人家還敢要你?”
發現無法蒙混過關,林雪意心中狠狠一沉。她努力想要爬起來,卻被對方一把拽住了腳踝。
“别動逃跑的心思,是你二叔要将你賣給我還賭債,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林雪意隻覺得心髒被揪緊了,腦袋裡嗡聲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擡手拔下發間素簪對着男子的手臂就是狠狠一戳。
“啊!”對方吃痛松手,眼神卻越發兇狠。
林雪意掙紮着爬起來,餘光匆匆瞥一眼四周,吸了一口涼氣往皇城的方向跑去。
家裡已經不安全,這裡離衙門又太遠,她隻能賭一把,往皇城跑。那裡守衛森嚴,如果能在那附近遇上巡邏的衛隊,她還有機會求救。
眼看前方拐過去就是皇城入口,林雪意正感到慶幸,卻不料在轉彎時蓦然撞上高聳的木架,整個人都被撞倒在地上。
她本就身體孱弱,倉皇的奔逃讓她幾乎力竭,胸口更是痛得快要裂開。眼看那個壯漢又趕了上來,她心中不由鼓聲大作。
有什麼東西從頭頂上方掉下來,落在她面前發出沉悶的聲響。
借着微微轉白的天色,林雪意看清了掉在她跟前的東西——那是一根鼓槌,而方才她撞上的便是矗立在雪中的登聞鼓。
林雪意心念急轉,咬牙抓起鼓槌,扒着鼓架站起來,揚手擊向登聞鼓。
“民女有冤!民女欲狀告京兆尹李铎玩忽職守,緻使家父蒙受不白之冤,求聖上明察!”
隆隆鼓聲如午夜驚雷,穿透了紛揚大雪,打破了皇城的寂靜,也驚醒了在雪中沉睡的晉京。
狀告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林雪意很快就被殿前侍衛帶上了金殿。
金殿上滿是文武百官,卻安靜得針落可聞,仿佛連空氣都被外頭的風雪凍住了,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林雪意走在偌大的金殿中,卻隻覺得像是走在搖搖欲墜的獨木橋上。離前方龍椅上的人越近,她心裡的那根弦繃得越緊。
但她卻知道此時不能露怯,在晉帝面前端正跪下,語聲清脆如落雪:“監察禦史林澤遠之女林雪意,拜見陛下!”
她的話就像投進湖心的石子,四下裡的竊竊私語就如湖面上泛起的水波,不偏不倚地傳進她耳中。
“竟是林禦史的女兒。可林禦史是在群芳閣尋歡猝死,眼下京城誰人不知?真是傷風敗俗!”
“你也不想想,能将女兒嫁入明遠侯府的人,能是什麼好人?晏世子那可是出了名的二世祖,聽說也瞧不上她……”
聽到為人清正的父親被如此議論,林雪意悄悄收緊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嵌進掌心的疼痛提醒着她不能被這些閑言碎語激怒。
她越是憤怒,就越是會讓人覺得自己是被戳中了痛處,是惱羞成怒口不擇言,她隻有表現得冷靜如常,她講的每一句話才有可能被認真看待和考量。
“陛下,家父昨日橫死群芳閣,其中疑點重重,京兆尹李铎查驗馬虎,草草結案,求陛下聖裁決斷,主持公道!”
“啟禀陛下,臣有言要辯。”群臣中有一人應聲出列,面有愠色,正是京兆尹李铎,“陛下,此案乃是微臣親自審理,人、物、屍證在衙門文卷上均有記載。此女所言,純屬誣告!”
晉帝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怒自威:“林雪意,林禦史一案,京兆府已經查明。你可知,誣告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林雪意聞言心中一凜。
晉帝此言,顯然是向着李铎的。
她聽父親說過,李铎乃是晉帝寵妃的胞兄,在朝中正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她本該徐徐圖之,可眼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找到李铎渎職的證據,是翻案的唯一機會。
她面上卻不動聲色,向下一拜,道:“誣告之罪,當杖一百,流放邊地。民女請求與李大人對質,若真是民女錯怪,民女甘願受罰。”
她絕不是憑空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