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民女此前隻是心有猜測,不敢妄言,也怕請命無果,打草驚蛇。眼下有太醫的驗屍結果為證,與家父所說并無二緻,民女才鬥膽啟奏。”
林雪意再次叩頭,久久伏地,讓人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
其實父親并未跟她提過關于群芳閣或是毒胭脂的任何事,她是從自己幾次回溯看到的場景以及王太醫的驗屍結果中推斷出來的。
父親在群芳閣被害,顯然是跟那胭脂有關,而那胭脂又導緻了芸娘的死亡。
此間聯系,已經再清楚不過,父親正是因為發現了那毒胭脂前去探查才遭了毒手。
可是她不能将自己的能力公之于衆,否則,案子無法查清不說,她還會被當成一個瘋子,背上欺君的罪名。
“查。”晉帝冷冰冰的一字落地,金殿上頓時鴉雀無聲,人人噤若寒蟬。
即便林雪意隻是一介平民,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晉帝隻說查,卻沒有明着派什麼人去查,就是在向匿于暗處的暗探下命令。
那是隻有晉帝知道,并且也隻聽命于晉帝一人的暗探隊伍——繡衣署。
他們似乎武藝極高,就連出入層層把守的軍營都如入無人之境,甚至曾經有暗探在兩軍交戰之時,于光天化日之下直取了敵軍将領的首級,卻沒人看得到他的身影。
因此,雖然朝中無人不知繡衣署,卻也從未有人見過那些暗探的真面目。
約莫過了一刻鐘,晉帝身旁的内侍便退到殿後,不消片刻又捧着一本冊子過來,在晉帝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林雪意看着那冊子隐約是一本賬本,就見晉帝接過賬本翻看,臉色越來越沉,最後将它重重拍在案上,怒道:“李铎,你可知罪!”
李铎本就已經面色灰白,聞言一個哆嗦,跌在了地上。他慌忙起身,跪在晉帝面前連連磕頭:“聖上息怒!聖上息怒!臣知罪!求聖上饒命!”
晉帝已是怒不可遏,拿起面前賬本摔到李铎面前:“你作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收受賄賂,欺上瞞下,替群芳閣掩蓋售賣有毒胭脂一事不說,還替兇徒遮掩林禦史被害一事。你罪該萬死!
“來人!削去李铎京兆尹一職,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李铎癱坐在地,面如土色,就是讨饒也不敢了,爛泥一般被禦前侍衛拖出金殿。
林雪意一言不發地望着被拖下去的李铎,悄悄咬緊了牙關。
李铎為虎作伥,罪有應得,但害死父親的兇手還在逍遙法外……
群臣叩首高呼“聖上英明”的聲音拉回了林雪意的思緒,她斂去眼底的涼意,跪下謝恩。
晉帝對衆臣的奉承不以為意,反而是向林雪意投來目光,問:“林雪意,你可曾想過,若是今日王太醫沒有發現胭脂中的蹊跷,李铎僥幸逃脫,你擊鼓鳴冤便是惹禍上身?”
“民女想過。”
晉帝看林雪意的眼神帶上了點探究:“你不怕死?”
從昨夜到現下的幾個時辰裡經曆了諸多波折,林雪意已經疲倦至極,但此時此刻被問及這個問題,回憶往昔種種,她心中卻出奇地平靜。
她雖然身形單薄,面容憔悴,但望着晉帝的那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回陛下,民女自幼喪母,與家父相依為命。家父雖然位卑,但一直教導民女,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此案民女雖不知内情,但也明白茲事體大。民女為家父伸冤,是為孝;進谏直言,是為忠。民女擊鼓鳴冤,乃忠孝兩全之道,雖身死而無憾!”
她的聲音并不大,但卻字字句句都如珠落玉盤,擲地有聲。
“好一個忠孝兩全,雖身死而無憾!”晉帝撫掌而笑,眼中滿是贊賞,“林雪意,你可願代父職徹查此案?”
晉帝的話讓林雪意蓦然一驚,她擡頭望着他,點染星塵般的雙瞳裡滿是不可思議。
饒是侍君已久的滿朝文武都是面面相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聖上竟然要讓女子任職?當朝此前絕無此事!
“聖上,”林雪意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般,小心翼翼地問,“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
林雪意心緒起伏,昨日回溯看見的父親臨死前的片斷又閃過腦海——
父親在瀕死的時候,雖然面色極度痛苦,但那雙眼睛卻還是死死盯着那盒落地的胭脂。而最後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一隻拾起胭脂的手……
她要抓住那幕後真兇,為父親報仇。
父親因公而死,她要完成他未竟的心願。
“民女,願承父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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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天穹下的雪片紛紛揚揚,薰爐生霧的禦書房中卻遍生暖意。
碎瓊亂玉織就的雪幕之下,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影步進了禦書房,躬身行禮:“參見陛下。”
檐外風雪風雪已和身後的朱牆碧瓦一同被阻隔在門扇之後,他的聲音卻像是因為染了霜雪一般清清泠泠。
“朕原先隻聽說林禦史的女兒體弱多病,謹小慎微,卻不知她竟如此膽識過人。”正在書案後批閱奏折的晉帝也不擡頭,語調中不無調侃,“你說是不是啊,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