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姑娘雙目大睜,雙唇微張,面容猙獰,脖頸處還有斑斑血痕。她衣裳完好,用來上吊的繩子乃是她原本披在身上的一條披帛。
那披帛做得很長,打完結還有一頭垂至腿側。
林雪意想了想,擡手抓住披帛一頭,凝神看去。
眼前場景飛快旋轉,微亮的視野很快變作漆黑一片。她看見黑黢黢的屋子裡頭有一道人影晃蕩動,秦姑娘被那人挂在了繩結上,但卻因為外頭風急雨大,天色晦暗,看不清楚屋中人的面貌。
林雪意微微喘息着松開了手。
如她所想,秦姑娘并非上吊自缢,更不是冤鬼索命,而是被人謀害。
雖然她看不清兇手的樣貌,但她能确定将秦苒悅僞裝成上吊的是單獨一人。能以一己之力将屍體吊上房梁,對方定然是一名男子。
可是眼下在場的人之中,驿丞、周達、何章、馮玉,包括半夜才來的這個青年皆是男子,究竟會是誰呢?
“公、公子!”深月見林雪意不但靠近屍體,還去動那不吉利的繩子,更加害怕了,哆哆嗦嗦地跟了進去,想把她拉到外邊來。
“還是……還是先将她放下來吧。”呂氏紅着眼睛說,“這樣子怪吓人的。”
“我來吧。”那粗犷青年聞聲而出,聲音渾厚。他身材本就高大,似乎還會一些拳腳功夫,很快就利索地将秦姑娘平穩放到了地面上。
“這看着是泤水河畔秦家的大小姐,昔日我進城時遠遠看到過她。”驿丞說着搖了搖頭,道,“客人們各自回屋吧,等天亮了,我自會去秦家報信。既是冤鬼索命,想來秦老爺是不會與大家為難的。”
何章也道:“大家都散了吧,這地方也不幹淨,後半夜大家都小心些。”
瓢潑大雨擊打窗戶的聲音讓人心驚,何章的話更是令人膽寒,衆人隻覺得周圍更冷了,除了那丫鬟跪在屍體旁邊哭得凄慘外,紛紛轉身欲走。
“且慢。”林雪意叫住了他們,目光從衆人臉上一一掃過,話音朗朗,“秦姑娘乃是被人勒死的,在找出兇手之前,大家還是不要妄動為好。”
衆人聞言都是一驚,連那丫鬟也停下了哭聲,大家都扭頭看着這先前無甚印象的小郎君,低聲議論起來。他生得唇紅齒白,杏眼明亮,很是俊秀,看着年紀不大,但不知為何卻有一股能穩住他人的氣勢。
“薛兄說什麼?”馮玉大驚,指指秦姑娘的屍體,又指指梁上的披帛,道,“秦姑娘分明是自己上吊死的,為何薛兄說她是被謀殺?”
“這很簡單。”林雪意說着看向地上秦姑娘的屍體,道,“各位請看,秦姑娘雙目睜圓,嘴巴張開,脖頸處還有指甲印和傷痕,而這些症狀都是她在被人勒住時用力掙紮所緻。”
“那……會不會是秦姑娘被鬼迷惑上了吊,中途驚醒過來,才拼命掙紮的?”馮玉就住在案發現場對面的屋裡,一提起鬼魂殺人,更加惴惴不安。
“不會。”林雪意說得肯定。因為她十分确信世上無鬼,所以不會有馮玉那般僥幸的揣測。她說完半跪到屍體旁邊,朝秦姑娘的嘴巴伸出手去。
“等等。”那魁梧青年一直在旁邊不發一語,此時見狀卻将她攔下,眼神冷峻地瞥她一眼,“休要亂動弄壞了屍體,你一個毛頭小子還懂驗屍嗎?”
林雪意微微一頓,抱拳解釋道:“這位兄台,在下薛意,看過些醫書,因而對人體内景知道一二。在下并非有意妄為,隻是想叫各位知道,真正自缢而死之人,舌頭有外伸之勢,舌尖或是抵住齒背,或是露出齒外,斷不會一張嘴平平整整。”
“我叫方淩,行伍出身。”那青年頭也不擡,動手檢查屍體嘴部,而後對衆人點了點頭,“如薛兄弟所言。”
“這真的不是鬼殺人啊?”呂氏看上去并沒有輕松多少,似乎是想到了殺人兇手就在他們中間,臉色反而更難看了。
“你們再看秦姑娘脖子上的勒痕,”林雪意道,“那痕迹跟脖子的橫面平行,如果真是上吊,勒痕應該會延伸到耳後才對。可見,是有人隔着物品勒死秦姑娘之後,再僞裝成自缢的。”
林雪意一番推斷說完,四周一片寂靜。
今夜雨大,西面正是房屋破敗處,從屋頂縫隙裡樓下來的雨水一滴一滴打在地闆上,襯得這夜晚寒氣森然。
“哦。”過了好半天,驿丞才像是反應過來似的,眯了眯眼,問,“如果不是鬼殺的,那會是何人呢?”
方淩冷冷看他一眼,道:“這世上鮮少無故殺人的,多是情殺、仇殺、或是财殺。”
衆人面面相觑,都不說話了。最後還是驿丞開了口,對何章道:“何縣尉,此處隻有您有官位在身,便請您來主持公道吧。”
“好。”何章點了點頭,道,“我看秦姑娘和各位并不相識,情殺自然是不可能。她身上披金戴銀,完好無損,也不像是财殺。那便隻剩下仇殺了。”
何章此言一出,衆人都瞅了瞅他旁邊的呂氏和站在遠處的周衛。
晚飯時發生的那場争執,人人都印象深刻。
呂氏見狀臉上一白,立刻又紅了起來,道:“不是我!我如何會因為跟人吵架便去殺人?況且我晚上一直在屋中未出,我家官人可以為我作證。”
周衛見衆人看向自己,眼珠轉了轉,說:“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會跟個小女子計較嗎?”
一旁的馮玉似是怕得罪人,猶豫片刻才出言道:“可是這樣一來,其他人跟秦姑娘就更加無冤無仇了。”
氣氛一時陷入了膠着,直到那道清澈的嗓音再次響起——
“我看,還是先問問她吧。”
林雪意說着看向了在角落裡縮成一團的丫鬟,她臉上的掌印還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