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返走在前頭,他夜裡着一身玄色,廊外雪片随風掠過他身周,便襯得那背影清絕孤寂。
跟在他身後的墨雲躊躇片刻,還是擔憂問道:“世子,您前日在秦府失蹤,究竟是去了何處?”
晏返聞言腳步一頓,幹脆側身望着廊外飛雪,語聲淡淡:“這件事我沒打算瞞你,但是不能讓林雪意知道。”
“少夫人?”墨雲一時有些不解,但還是點頭道,“屬下遵命。”
晏返轉頭看他,眸色微沉:“我們原先就已派暗探分布在秦府和當鋪各處,那日我不慎中毒,支走了林雪意後,繡衣署的人就帶我去見了師父。”
“蕭伯?”墨雲不免有些心驚。
他口中的蕭伯是世子的師父,更是前任繡衣署首領蕭靖,當時人稱蕭首尊。他出身藥王谷,不僅武功出神入化,更是醫毒高手。
繡衣署的暗探皆是自小接觸毒物以取得耐毒性,更别說以世子如今的修為,尋常毒物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世子此次中毒需要蕭伯出手,那毒定然非同一般。
想到這裡,墨雲忙問:“世子中的是什麼毒?”
晏返望着飄雪的眸光微冷,他唇角微彎,吐落的兩個字跟雪花一樣冰冷:“寒梅。”
墨雲面色驟變,眉心驟在了一起:“天下至毒,寒梅?!”
他的目光閃了閃,陡然明白了世子不讓他告訴少夫人的原因。
寒梅乃劇毒,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十年前因其詭異的毒性被冠以天下至毒的稱号。道上有言,寒梅之毒,生不如死。
普通人中此毒,根本活不過一夜,而武功造詣高的人雖不緻喪命,卻會在每夜子時氣血逆行,痛苦之至。若是心智不堅定者,毒發時理智潰散,最終将會淪為一個受欲念支使的廢人。
“可是,世子……可是……”饒是素來冷靜的墨雲,此時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但他卻知道此話說不得。
傳聞寒梅唯一的解藥,是中毒者所愛之人的心頭血。
“我會有辦法的,不用為我擔心。”晏返的聲音清清泠泠的,似乎隻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林雪意心細如發,萬一我出現錯漏,還需你替我遮掩,免得露了馬腳。”
晏返說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挺直的背影如雪中孤松,幽幽散出一絲冷寂。
墨雲跟在他身後,沉默了半晌,最終低低應了一句“是”。
·
林雪意醒來的時候,外頭的雪似乎已經停了。
晨光從窗棂的縫隙中透進來,斜斜落在地上,折射出柔和的微光。
周圍分外安靜,林雪意一時有些恍惚,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揉着眼睛起身,四下尋找深月的身影,頓時想起昨日搜查雲霧山,她和晏返進洞探查的事。
她還記得自己在回溯那奇怪液體時所看到的畫面,但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莫非她在回溯後就昏迷了?
她進山洞時已是午後,眼下卻像是清晨,她睡了多久?
深月又如何了?
一連串的問題在她腦海中冒出來,林雪意匆匆披上外衣,開門出去。
深月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林雪意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合眼躺在床上的深月。見深月的面色比剛被救出山洞時好上許多,她懸着的心這才稍微放下一些。
她退出屋子,把門帶上,弗一轉身便差點撞在身後高大的身影上。
“夫人醒了?”晏返挑眉打量她,唇角噙着一點欣然笑意。
“少來消遣我。”林雪意聽出晏返話中戲谑,心知他指的是她昨日在範都事面前喚他夫君一事,斜斜睨了他一眼。
但這一眼,卻讓她覺出些不尋常來。
晏返平日裡穿戴喜華貴,總是錦衣玉帶一層層往身上疊,遠遠看着就如花孔雀一般,但今日他卻穿得極為素淨。
不知是不是起早了還未裝扮的關系,眼下他隻披了一件銀灰缂毛暗紋的披風,裡頭是一件梨花白的雪緞單衣,身上似乎還散着些皂莢香。
往日裡總以鑲寶嵌玉的金冠高束在腦後的烏發,此時用一支白玉簪半挽着,垂至腰側的發梢還帶着些許潮意。
林雪意想了想,目光又落回到他那張清隽俊美的臉上。
他五官精緻,眉目疏朗,往日裡神采飛揚,便顯出幾分豔色,眼下這樣神容淡淡的,反而有一番清貴的意蘊。
今日的晏返着實是有些清淡了,不僅清淡,眼底還有些淡淡的疲倦。
晏返見林雪意不加掩飾地打量他,眼底笑意不由更深,唇角一彎:“為夫好看嗎?”
林雪意頓覺跟他無話可說,并且還有點臉熱,隻能無奈地點着頭轉身回房,将房門關了個嚴實。
她方才擔心深月,無心整理儀容就急匆匆就出了屋子,現在想想定然是蓬頭垢面,形容狼狽。
屋外卻傳來晏返愉快的輕笑,接着他道:“你昨日暈倒後便滴水未進,我已讓人備了早膳,有什麼事都等用過早飯再說。”
林雪意應了句“好”便開始梳洗。她動作不慢,又因心中記挂案件,套了一件釉青色的男式衣袍就去了膳廳。
晏返早就好整以暇地在裡頭等着,桌上放着金黃的小米粥并幾樣開胃小菜,正散着誘人的香氣。
林雪意入了座,剛想問他案子的事,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就推到了她跟前。
她看了晏返一眼,将話咽回到肚子裡,轉而道了聲謝,拿起一旁的湯匙。
等到粥喝得差不多了,晏返倒是先她一步開了口:“林雪意,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