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予,你來這裡,除了為你喜歡的人,還有其他的原因嗎,比如,從你自身出發的考慮呢?”
“談談你的家人好嗎?”
“你出現這種情況後都做了什麼呢?”
“你除了這種情況,還有其他的情況嗎?”
……
一個半小時的初診,陳幸予從文醫生嘴裡聽到最多的字眼,就是“你”,也就是,她自己。她從未被如此全方位又密集地關注過,她并不習慣。
而且,她不知道,面對文醫生時,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出于内心真實的想法,還是出于必須要回答醫生問題的責任。
那些關于自己家庭關系的判斷、關于自己的噩夢和看到救護車時的反應,關于自己的欲望和逃避,她想誠實地回答文醫生,但她發現,也許是自欺欺人太久了,到現在,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誠實。
陳幸予一直以為,在對自己可以多殘忍這件事上,她是有分寸的——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一邊逃避和陳星時車禍有關的一切記憶和現實,一邊用無法擺脫的噩夢當做對自己的無聲懲罰。
這感覺,就像雪地裡,舔着插在刀尖兒上的生肉誘餌的狐狸,明明舔的是自己舌尖上傷口流的血,卻還像得到生命唯一補給一樣,成瘾而麻木、痛苦又不舍,而這一切,她都再清楚不過。
但現在,她腦海裡已經構建好的一套生存和思維體系,似乎正在慢慢被瓦解、打破,這令她恐懼。
蝸牛的外殼,即使脆弱到一個手指頭就能碾碎,那也是蝸牛唯一重要的保護殼。
陳幸予覺得自己的外殼已經出現了裂痕,并且即将被人沿着裂痕将外殼扒開,觸探到她心裡最潰爛的那一部分血肉,無論怎麼往裡殼裡縮,都不再有用。
然而在心理咨詢過程中,初診涉及到的問題,隻是皮毛。
陳幸予,又想逃了。
診療結束,她帶着平靜的面色出來,麥俊甯送她。
上車時,麥俊甯委婉地表示,希望還能在心裡診所繼續會面。
陳幸予沒好意思完全拒絕,卻也隻說了,會再聯系。
依舊是那輛紅色小車,陳幸予馬上開出診所門前的内部路時,沒計算好餘量,車子前輪不偏不倚地卡到了路樁上。
所以不到半個小時,陳幸予就又和麥俊甯在診所會面了。
麥俊甯一臉哭笑不得。
“陳幸予,你現在辦事效率都這麼高的嗎?”
陳幸予指着不遠處的車笑不出來,“麥俊甯,你力氣大,能想辦法幫我把路樁抻出來嗎?”
于是乎,麥俊甯和臨時拉來的兩個商業大樓裡的保安,兩人推着陳幸予的小車,一個人拿着錘子,愣是把固定在地上的路樁鑿斷了,才把路樁從車裡拔了出來。
陳幸予心想,這難不成是老天爺在告訴她,這趟心理咨詢,她不該來?
“得把車開到4S店檢檢修一下吧?”麥俊甯手裡拎着路樁問陳幸予。
陳幸予看了看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路樁,有些難為情:“我是不是應該先賠路樁的錢?”
旁邊的保安大哥把話接過來,“沒事兒啊姑娘,這路樁給我保管吧,我跟大樓管理員說一聲,看怎麼說。要不你還是叫拖車吧,或者找個人陪你去,萬一車在半路出狀況,你好有個人再搭把手。”
陳幸予點頭答應,掏出手機,給保安大哥留了聯系方式,然後給程故舟撥了過去。
緊急情況打電話,這是兩人商量好的第二條約定。
打了幾次,沒打通。陳幸予嘴角向下思考了一會,決定找拖車。
一直在陳幸予旁邊看她打電話的麥俊甯終于開口了:“要不這樣,我陪你一塊去。”
陳幸予搖頭又擺手:“不不不,真的不用麻煩你了,幫我把路樁弄出來已經非常感謝了!”
“得了,别跟我客氣了,我看你這是沒搖到人,老同學嘛,幫忙幫到底,上車吧!”
麥俊甯說着,已經打開駕駛側的車門,調整了座位,歪頭示意陳幸予上車。
其實剛才被路樁卡住的瞬間,陳幸予還真是吓了一跳,再開車她心裡确實沒底,所以才會想起呼叫程故舟。
抱着不能再耽誤時間的心思,陳幸予沒有拒絕麥俊甯。
路上,麥俊甯顯得很健談。
陳幸予也懷着受人幫助的感恩之情,在和麥俊甯聊天時,多了幾分親切。
“你這小車還是外地牌照啊,沒想着轉回北山?”麥俊甯問。
陳幸予搖頭,“沒有,最近比較忙,一直沒想起來辦。”
麥俊甯也反應過來,“哦,對,你剛出差回來。公司離家遠嗎?”
陳幸予回答:“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沒在家裡住。”
麥俊甯頓了頓,才問:“家裡人現在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