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同?
全場死寂,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詭異地沉默了。氣氛陡然變得尴尬。
半晌後,終于有一臣子忍不住發問:“侯爺,下官鬥膽一言,世間琴聲大多相似,侯爺确定這是蘇……他的琴麼?”
左正卿因劇烈咳嗽,氣息還沒喘勻,略緩了緩,才道:“千真萬确。”
蘇景同琴樂上的造詣不淺,又師從當世大家——因而顧朔聽蘇景同的琴音睡着時,蘇景同和左正卿兩人誰也沒蘇景同演奏得不好上去想,滿京城比蘇景同強的樂師不超過兩手之數。
蘇景同的琴音他都覺得不好,那他覺得誰彈得好?
蘇景同還和恩師學了做琴。
他偏愛清脆的琴音,那時他還是無憂無慮的小纨绔,整日忙着吃喝玩樂,做出來的琴,彈起來音符蹦蹦跳跳可可愛愛的,像個快樂的小太陽。
這琴,便是他親手做的。
殿内又死寂一瞬,繼而沸騰起來。
若說新帝面前最不能提的人,非蘇景同莫屬。
蘇景同是當今聖上的父親周文帝在位時期的攝政王蘇季徵的獨子。文帝朝時,攝政王權傾朝野,一手把控大周的權力,周文帝被架空。
攝政王蘇季徵子嗣不豐,年過三十四,才有了唯一活下來的孩子蘇景同,慣得無法無天,要星星不給月亮,但凡蘇景同想要的,沒有蘇季徵不給的。
蘇景同亦不是什麼好性兒的人,帝都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哥兒,好琴樂、好下棋、好丹青、好騎馬、好鮮衣、好美酒、好美食、好美人,也好……嬖人。
昔年新帝尚是皇子,遭人陷害,被周文帝判了流放嶺南。
新帝顧朔有一張好看的臉。
而蘇景同好美麗的嬖人。
他行事素來荒唐,又被慣得不知天高地厚,死活要把還是皇子的顧朔要來當嬖人。
顧朔縱然被判流放嶺南,那也是正經的皇子王孫,天家血脈,豈能由他這般折辱。攝政王再嚣張跋扈,也斷然拒絕了他。
慣壞的小孩,多數愛一哭二鬧三上吊。傳聞說蘇景同在攝政王門口跪了兩天,不答應就不起來。
假使攝政王還有其他孩子,興許還不至于被拿捏,愛跪跪着,跪死了就換一個,但他偏偏就這一個獨子,經不起一點閃失。
攝政王硬着頭皮和周文帝開了口。洋洋灑灑天花亂墜,說了一炷香。翻譯過來就一句,是的,我想要你兒子給我兒子當嬖人。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帝王。
周文帝勃然大怒,同攝政王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也許是攝政王權勢滔天,除了缺少合法的帝王名頭,他已經實際掌握了國家的權力,又或者周文帝太過懦弱且不在乎顧朔,總之周文帝的拒絕沒堅持多久,宣布六皇子顧朔重病暫不流放,恩準在皇宮修養,夜裡,一頂小轎将顧朔悄悄送進了攝政王府。
粉飾的太平毫無用處,消息風言風語滿天飛,一朝皇子淪為嬖人,世人看盡了顧朔的笑話,當面羞辱的,背地議論的,千夫所指,不少文人墨客寫詩諷刺顧朔為了名節骨氣合該自盡。
也曾有人懷疑過,蘇景同此舉是否是為了把被流放的顧朔留在帝都,圖謀其他。畢竟嶺南多蛇鼠瘴氣,悄無聲息死在嶺南簡直太過容易。
跪了兩天也要強求的人,興許是有幾分真心在的。
這種猜測,很快被現實擊碎。千辛萬苦要來的人,沒能讓蘇景同收心,他對顧朔的興趣短暫地維系了一個月,又開始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
立志要搜集天下美人的蘇景同,身體力行地踐行着他的誓言,整日流連在美人中,喜歡的要麼留在府裡,要麼玩夠了送人。攝政王府比皇宮都大,還裝不下蘇景同的美人們,荒唐到實在不是個東西。
顧朔堂堂皇子之尊,也沒得到多少優待,玩過就忘。
一年後,蘇景同對他再沒新鮮感,新寵又對顧朔争風吃醋,撒嬌打滾兒讓蘇景同把顧朔送走,蘇景同被新寵搞得五迷三道,想起顧朔流放的事,索性又要把顧朔扔回去流放,隻是嶺南剛巧開戰,流放去嶺南不合适,提議将顧朔流放到西北去。
都說戲子無情,可誰無情的過蘇景同?
不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剛流放到西北的六皇子,恰逢西北兵變,敵國來犯,時勢推動下,迅速掌握了西北的兵權。
他很有幾分能耐,大局觀、統籌力、領導力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唯獨兵法上差些,但這沒帶來什麼麻煩,他很會招攬人才,也很會用人。
顧朔招攬了許多軍師,又力排衆議重用了最年輕最沒經驗的姜時修,頂着紙上談兵的非議,給了姜時修能給的所有支持。
姜時修也沒辜負他的期待,很好的彌補了顧朔的短闆,顧朔和姜時修上下協力,成功穩定了西北局勢,守住西北國門,雄踞一方。後來評選大周四大軍師時,姜時修憑借赫赫戰功,榮登第一。
而攝政王全族,則一朝覆滅。
周文帝到底是帝王,佯裝軟弱多年,騙過攝政王的眼睛,慢慢布局,終于收網。
攝政王謀反未成,東北又亂了,戰亂中攝政王蘇季徵戰死,蘇景同失蹤,曾經翻雲覆雨的蘇家徹底敗了。
周文帝重新掌握了帝王權力,再望向西北,他曾經守住西北國門的兒子顧朔,就不那麼讓人放心了。
兵權在握,若是對周文帝死心塌地盡忠還好,可這個兒子是他判了流放,又背地裡妥協送去給蘇景同當嬖人的兒子。
他心裡會憎恨周文帝麼?
周文帝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