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同睡覺不喜歡太暗的環境,外間點了一盞燈,開着裡屋的門縫兒,好叫光能進來。
顧朔将燈放在外間,輕手輕腳地進去看他。
借着月光,顧朔模糊瞧見蘇景同半蜷縮地躺在床上,他氣色不大好,平日全靠一雙流光四溢的雙眸撐着神采,如今雙眸合上,便隐隐顯出些病态來。
蘇景同夜裡常起燒,顧朔用手背去摸蘇景同的額頭,溫度正常,沒起燒。
顧朔正要收回手,一隻手腕裹着紗布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顧朔低頭,蘇景同睜開了眼睛,眼底清明,毫無睡意。
“沒睡?”顧朔問。
蘇景同坐起來,随意将發絲攏在腦後,用發簪簪住,“白天睡多了。”蘇景同伸手去探顧朔的右肩,“你肩膀怎麼樣,還好嗎?”
顧朔右邊的肩膀微微後移,避開蘇景同的手。
蘇景同的手不閃不避,直接抓到他左肩膀。
顧朔側頭,沉默了。
蘇景同嘿嘿笑,“就知道你要躲,我咬的你左肩呀。”
蘇景同咬得并不重,還有龍袍擋着,顧朔肩頸肌肉緊實,除了剛被蘇景同咬的時候,有輕微的痛感,不等蘇景同換完藥,就沒感覺了。顧朔枯坐一晚又連軸轉一天,早忘了自己被咬的肩膀在哪邊。
蘇景同的手朝右肩來,他下意識躲右肩。
“你讓我看看。”蘇景同從枕頭下拿出一盒傷藥,白天專門找院令要的。
顧朔看向蘇景同的眼底,隻能瞧見愧疚和心疼。
“我沒别的意思,就……”觸及到顧朔不辨喜怒的神情,蘇景同理虧,說話的聲音小了下去:“就想給你換個藥……”
“對不住,”蘇景同垂着頭道:“我昨晚太疼了,忘了帕子……”
顧朔逆光站在月色中,一聲不吭,隻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蘇景同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顧朔的回答,“你要不想我給你上藥,你自己上點?就在我這兒上吧,你心裡不覺得這是什麼事,出了我這門,你再不會上藥的。”
“……”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蘇景同問。
顧朔照舊沉默。
蘇景同說:“六殿下?”
沒回音。
蘇景同想了想,試探道:“哥哥?”
顧朔依然沒出聲。
“咦?”叫哥哥都不管用了?蘇景同下床,走近,用手在顧朔眼前晃了晃,“難道睡着了?”
蘇景同湊近,險些貼在顧朔臉上看,一邊看一邊嘀嘀咕咕:“怎麼不眨眼,不會真睜着眼睛睡着了吧。那我在他臉上畫個小王八,他應該也不知道吧。”
顧朔避開蘇景同的手腕,一把抓住他胳膊:“你到底要做什麼?”
蘇景同被他扯着胳膊擡高,笑,“不裝睡了?”
顧朔側開頭,避開蘇景同的眼神,提醒他:“我們結束了。”
蘇景同臉上的笑容凝固。
“你想做什麼?”顧朔問:“跟朕重歸于好?”
蘇景同斂了笑意。
“蘇景同,你到底把朕當什麼?”顧朔質疑:“你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你想決裂就決裂,你現在想重歸于好,朕就得配合你重歸于好?”
“朕越來越看不清你,你是纨绔荒唐的攝政王世子,還是心狠手辣的西南王軍師?哪一面才是真的你?”
“如果朕沒有登基,你會選擇重歸于好,還是對前朝餘孽的我趕盡殺絕?”
蘇景同頓了頓,扯扯嘴角,眼睛又挂上笑意,轉動胳膊,将手臂從顧朔手中抽出來,反手抓住他的手,用他的手扯開自己的衣襟。
衣襟松開,露出半點鎖骨和若隐若現的一點胸膛。
蘇景同跪下,仰着臉去瞧他。
蘇景同的确是個美人,起卧行坐無一不風度翩翩,就連跪在顧朔面前,依然姿态優雅線條流暢。
蘇景同彎起眼睛,聲音帶着說不出的誘惑,在寒冷的夜裡格外勾人,“草民已然在此,還不是任由陛下處置麼?”
顧朔本能地後退一步。
“陛下想怎麼樣對草民,”蘇景同淺笑:“都可以。”
“包括……”蘇景同膝行一步上前,坦然自若去解顧朔的腰帶。
這個姿勢,這個高度……
這是他們最親密的一年都不曾有過的姿勢,攝政王世子好整潔,就連那事也講究風花雪月,更别提這般略帶羞辱的姿勢。
真諷刺啊。
最濃情蜜意時相敬如賓,淪為階下囚後才想起還有這姿勢。
這算是什麼?
讨好?
賠罪?
想把過往種種就此一筆帶過?
他在蘇景同眼裡到底是什麼?任他予取予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重逢他隻要勾勾手指,自己就又毫無自尊心地淪陷?
顧朔當即避開手腕捏住他作怪的手。
蘇景同仰臉看他,“怎麼了?”
蘇景同的眼神中全是天真,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徑有何問題,倒像是他在矯情找事。
他甚至都不想解釋一句當年的行徑!為什麼要把他留下當嬖人,又為什麼花天酒地不回家,又是為什麼絕情到非要趕他去西北。
哪怕他信口雌黃,編出一大堆理由為自己開解,顧朔都能從他的滿嘴謊言中抽絲剝繭出一兩句讓自己相信,但他一個字都不肯說。
他不想解釋,也不想辯白,過去到底是誤解還是刻意,他不肯給顧朔哪怕一句話的交代。
他就這麼我行我素,他想做什麼就是什麼。
顧朔抿緊嘴唇,喉頭幾次翻湧,一腔話要湧出來,反反複複,越想越氣,怒不可遏,“你!”
蘇景同擡手撫頭發,聲音柔軟,“我怎麼?”
顧朔憋了半天,憋不出話,“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憋出第二個字。
蘇景同跪直,去親顧朔的手指。
原來到現在,他想的還是睡一覺便把往事揭過,原來那些往事,在他心裡是睡一覺就能結束的。
他真的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麼?
他莫名其妙地追他,又發瘋要留下他,等他情動,等他淪陷,再一腳踢開他。他把自己折磨到四年魂不守舍,想起來就像萬箭穿心,再見到自己,他居然覺得睡一覺就能揭過?
他以為自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