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外婆說,是我媽和廠長偷情被廠長媳婦發現,被打了一頓趕回來了。”
“我媽回來之後對我也不好。我以為這下終于又錢買蘋果吃,結果我媽帶我下山,給我買了小背心和小内褲讓我以後穿在衣服裡面,又帶我去了一個像是祠堂一樣的房間,裡面有和藹的老奶奶問了我幾個問題,讓我周一去上課。”
“特别沒意思。”
“特别沒意思。”
“同學的人在這裡,但是腦袋不知道在窗外的槐樹,還是走廊通往操場的台階,或者是小賣部三毛錢一根的自制麻花。老師也不喜歡我,她們更在意是在老舊的紅磚樓教課,還是新建的石磚樓。”
“不幸的人是不知道自己不幸的,她以為全世界都這樣。當我進入學校,我才知道原來其他人都上過幼兒園上過學前班,我才知道原來家長是會給孩子零花錢的,我才知道原來有種飲料叫可樂。為什麼叫可樂,不叫可憐?是因為喝了就會快樂嗎?”
叙述其實也是一種經常會用到的心理治療方式。
隻要對象開始叙述,隻要不喊停,總會說到自己的那個結點。
盛鴻沒有期待幾分鐘,十幾分鐘就能讓陳晶放下幾十年來築成的銅牆鐵壁。
他隻是聽着,靜靜的等待。
“我記得,每到夏天學校會給大家放芒假,就是在小麥收成的芒種時間,讓我們回家幫家裡收麥。有人在教學樓到學校門口之間,鋪了一層細細的麥粒。我好奇的走在上面,第一次感受到腳下的麥粒就和我一樣,沒有任何抗争的力量,被丢在這裡,就隻能任由任何一個人的踩踏碾壓磋磨。”
說到這裡,陳晶難得露出一絲怪異的表情,她眯起眼睛像是回憶到了一件非常惡心的事。
“不知道從哪裡沖出來一個男人,怼着我的臉,揪着我,直到一個小巷子。”
“我不知道我遇到了什麼。”
“所有人經過我,在旁邊看着,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個男人有一個氣球做成的腦袋,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不停的問我問題,我一個都答不上來。”
這大概是陳晶長久以來第一次回憶那天的事情,有些細節異常清晰,重點信息卻又非常模糊:“我隻記得自己當時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人站在原地靜靜聽着那個人說話,另外一個我站在一邊,理智的認為不就是踩了幾顆麥粒,他這麼生氣就是因為我是小孩子故意欺負我。”
“最後他讓我回家了。”
“這件事發生不久,我媽忽然開始管我的學習了。她會每天騎着自行車載着我從山上下來,等我放學再載着我回家。有一次因為我想要買一個本子,她将車停在路邊去店裡買回來,車子被偷,我倆隻能走回家。”
“我家到學校太遠了。”
“沒過多久,我媽就選擇和村子另外一個叔叔結婚,那個人身上總有一股機油味住在我外婆家,讓我害怕又憤怒。”
“唯一的好處是,我有新自行車了。”
“我當然明白,是因為那個叔叔的原因,我才有了這台新自行車。所以我每天故意的,将自行車摔來摔去,甚至買東西特意把它停在門口,這輛自行車終于在我高中畢業之前,被偷了。”
“可是家裡那個時候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每當我回到家,那個叔叔躺在沙發,腳搭在茶幾上看着港台電視。那個時候繼外公去世,我和外婆住在一起,媽媽和大叔住在一起,之後就很少管我了。”
“偶爾大叔會趁我一個人的時候,湊過來要和我說句話。”
“——他的行為很奇怪。他什麼都沒做,他隻是故意的在我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坐在一邊和我一起看。在我一個人在廚房熱飯的時候,過來關上門要和我一起做飯。殷勤的不像一個正常人。兩次被我媽撞到後,我媽要求我去住校。”
“沒有人管我了。”
“高中的時候學校附近城中村有了網吧,我跟着男生穿過一條又一條的村道,踩着地下室的台階天天在網吧裡聞着二手煙味看港台電視劇,看那些醜小鴨最終變成白天鵝的故事。偶爾看到地下室換氣扇之間露出天空的一點白,就和沒有看到一樣,沒有感覺。”
“十五歲的我隻能穿外婆背心自己做的内衣,最大的夢想,不是考上大學,不是找個男人,而是攢夠十八塊錢,在鎮上的店裡給自己買一件合适的内衣。讓我不再擔心走路時他人的眼神,不再懷疑舍友私下的嘀嘀咕咕,讓我可以安安心心的呆着。”
“後來,我特别喜歡躲在學校操場主席台下放器材的小房間裡。”
陳晶眼神悠遠,下意識的開始咬手指。
特有的行為,說明了陳晶回避了一些内容。
盛鴻和蔣甯對視一眼,蔣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打斷了陳晶的回憶:“你怎麼發現哪裡有個器材室的?”
“我最讨厭上體育課,我沒有合适的内衣,每次跑起來的時候,胸前兩坨肉晃動的很羞恥。所以我一般就會和同學一起聊天。有一天體育老師和我們聊天,要求我們好好補充營養,大家就說喝牛奶什麼的。快下課了,老師安排其他同學去收器材,我和他一起在器材室。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反正突然之間大家都沒說話,老師看了我一眼,忽然要我雙手舉起來貼牆靠着,說要給我檢查身體。”
“這一切發生的很奇怪。就是很奇怪。”
“他沒有做什麼,但是我感覺在他的想象中,他做了所有能做的。”
“他最後給我買了一個孜然烤肉夾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