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位于雲州和靈州交界之處的縣城，臨豐縣。

李老四的食肆就開在西城門口不遠處。食肆雖小，但勝在位置好，每日南來北往的行人旅客衆多，生意倒也還算紅火。

時值申時，正是各家各戶準備夕食的時刻，也本該是李老四一天最忙的時候。但因最近縣城出了件大事，城中百姓人人自危，本地人都盡量不出自家門，外來人也都早早找了大客棧住下。所以這陣子比起往日來，着實是清閑得很。

此刻店内并無客人，李老四自己正頭也不擡地翻着賬本，一面嘴裡還支使店小二跑來跑去收拾桌椅，就聽有人喚他。

“店家。”

聲音清亮，帶着些長途跋涉的疲憊，但也掩蓋不住少年人的朝氣。

李老四唬了一跳，忙放下賬本，站起身，滿臉堆笑道：“客官有什麼吩咐？”

眼前是個身量很高的年輕男子，看去不過雙十年華，身材勁瘦，颀長挺拔。一身青色束袖束腰長袍，外套一件同色的罩衣，一頭烏黑長發用玉冠玉簪高高束起，顯得人玉樹臨風，英姿飒爽。

隻膚色較一般男子更為白淨，鼻梁挺立，輪廓清晰，兩彎清眉如墨，一雙桃花眼明亮有神。倒是一副與身形不太相符，極為清麗俊秀的相貌。

男子遞上一枚銀葉子，疲倦地問道：“店裡可有住宿的地方？”

李老四瞄了一眼男子的衣裳，雖不是多麼華貴，但用的也都是上好的絲綢料子，多半是哪家的豪門貴戶出來閑逛着玩兒的小少爺。

想到這裡，李老四笑得更是殷勤了些：“有有有！咱們這兒雖不是客棧，但是也準備了兩三間上房，就專門預備着，給您這樣的客人應急呢！”

其實是沒有的。

他是見錢眼開，準備把自己的卧房收拾一下騰出來給人住，自己去倉庫湊合。

男子這才長舒一口氣，就近找了個桌子坐下：“先給我弄點吃的吧，随便什麼，有肉就行。不要酒，要清淡點的茶。”

李老四小心翼翼收好銀葉子，恨不得笑出朵花兒來：“好嘞！您放心！”說罷喚來小二細細吩咐，看着小二應聲而去，自己方才去樓上給男子收拾屋子。

見堂裡再無他人，這看起來頗有教養的男子，頓時毫無儀态可言地趴倒在桌上。

“累死我了……”

此男子名喚沈炎，出身九州五大修仙門派之一的雲州鳳仙樓。他幼時父母雙亡，是被鳳仙樓的樓主撿回去養大的，從剛懂事起，就被樓主親自傳授各種修仙之法。

然而說來慚愧，學了這許多年，雖法術修為已至爐火純青之境，狀況好的時候，煉丹制藥也能搞上一搞，偏偏禦劍飛行和劍術兩項毫無進境。兩千多裡路，全靠兩條修長的腿一步一個腳印行來，好容易走到臨豐縣，已是精疲力盡。

“到底還是被趕出來了……”他歪着臉靠在自己臂彎裡，喃喃念叨。

沈炎從小就一心想着拜入樓主門下，好好修行，以報答樓主的養育之恩。但不管他提過多少次，樓主始終不肯收他入門，不僅自己不收，也不讓樓内任何一個長老收。教他仙法這事兒，也不許跟任何人提，甚至不許他自稱鳳仙樓弟子。

要不是除了拜師這件事以外，鳳仙樓主對他就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他都要懷疑樓主跟他父母是不是有什麼血海深仇報不了，隻能發洩到自己身上了。

不拜師就不拜吧，反正仙法照學，他本也沒什麼執念。誰知一個月前剛行過冠禮，就被樓主派了個說急也不急的任務，讓他到遠在兩千裡外的靈州找一個有緣人，自尋今後的人生之路，不必再回來了。

沒想到，他人生第一次能為樓主做的任務，就是從門派裡滾蛋。

一個月來，沈炎埋頭趕路，不讓自己多想。這會兒已到了靈州邊上，憋着的那口氣一放，心裡的委屈就開始烏央烏央地撲騰。

而還未來得及給自己一個苦笑，就見小二端着托盤拎着茶壺來上菜，隻得收拾好心情，打起精神坐起來。

飯菜吃過大半，沈炎感覺緩了口氣，才有空問道：“這城裡是出了什麼事嗎？我看宵禁未到，街上幾乎就無人了。”

李老四還未下樓，店小二正百無聊賴地用抹布有一下沒一下撣着一張桌子偷懶，一聽這話，忙高高興興湊過來回道：“客官是剛來咱們這，想必還不知道。城裡呀，最近出了件大怪事，大家都怕着呢！”

沈炎開始吃剩下的飯菜：“繼續說。”

小二繪生繪色地低聲說道：“半月前，城東頭的一戶姓錢的有錢人家，一夜之間，連男主子帶正妻和兩個小妾，嫡生的兩個兒子，妾生的兩個兒子，一共八口人，全部死于非命！一家人，隻剩了個襁褓裡的女嬰！還有，男的死得那叫一個慘呐，活像是被吸幹了血一樣成了幹屍！女的倒是死得像睡着了似的，全身上下竟一點傷口也找不出來，您說奇怪不奇怪？”

沈炎不甚在意：“尋仇吧。”

“開始大夥兒都跟您想的一樣，官府還懸了榜，賞五百金抓人。那會兒城裡戒備可森嚴了，連隻鳥飛進來，都能被抓走扒幹淨全身的毛，偏偏就是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迹。後來呀，官府也沒辦法，隻能留榜撤人，恢複了正常日子。可就這個時候，怪事又出現了……”

小二喘了口氣，繼續說書一般說道：“連着數日，都有男子失蹤，這次連屍首都找不到……直到前兩天，有個更夫失蹤，夜裡跟他搭伴兒的另一個更夫逢人就說……”

他逐漸湊近，把聲音越壓越低，試圖營造一種恐怖的氣氛：“說有鬼吃人呢……”

沈炎終于有了點興趣，擡頭正待細問，就聽一聲暴喝。

“不幹活在這胡謅什麼呢！”

終于收拾完房間從二樓下來的李老四看見店小二在偷懶，氣得一聲大喝，倒把準備吓唬沈炎的小二給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老四走過來，一面狠狠瞪了小二一眼，一面對沈炎賠笑道：“客官别聽他胡說，光天化日的，哪裡就有什麼鬼怪了。”

小二從地上爬起來，不服氣地回頂道：“又不是我說的，大家都這麼說。”

李老四更加生氣，厲聲道：“你欠收拾是不是？還不滾去廚裡幫忙！”

小二隻得嘟嘟囔囔地退去了後廚。

沈炎有些好笑地問：“鬧鬼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