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赢斜着眼觑了孟辰一眼,意外地沒有反駁,“哼”了一聲,不再言語了。
幾人就着突如其來的沉默,很快穿過村子,來到赤霞山的山根底下。
現在的赤霞山已經完全沒了幾十年前長滿奇花異草的豐饒模樣,隻剩下名字裡的“赤”字了。
一整座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山,除了山頂處有一圈不知為何長在那裡的綠樹,餘下的地方,看着倒更像是延州荒漠裡的大沙丘。
“這山上現在什麼也沒有,你想看什麼?”雪赢見她曳地的長裙已經被山底的土地弄得有些髒污,心情有些煩躁,想要快些回去弄幹淨。
沈炎望着這可能是自己出生之地的赤霞山,腦中思緒紛亂不堪。他沉默許久,在雪赢快要暴起的時候終于開口詢問,話語中隐約帶着回憶過去的恍惚:“二十年前……”
“什麼?”
“二十年前……唯一一個沒有被天火焚燒的地方在哪裡?”
“就是山頂上長了一圈樹那裡,這方圓十裡内,隻有那裡還能長出人界植物了。”
“我想上去看看。”
“想去就去吧,我可不奉陪了。那上面現在隻有一個水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等等!”雪赢猛地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麼,登時擡高了聲音,臉上柳眉倒豎怒目圓睜,吓得身旁的小玉趕忙躲到了沈炎身後。
“你為什麼想去看?你跟二十年前的事情有什麼關系?”
沈炎不明所以:“隻是想去看看罷了,還需要為什麼?”
雪赢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此時整個妖都處于一種莫名的激動狀态,完全不聽沈炎說了什麼,依舊不管不顧厲聲道:“原來是你——”
“灼華!”
一旁的孟辰突然出聲,及時打斷了已經變得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
沈炎和雪赢都是一驚,回過頭來看着他。
“你自己去吧,我有些不适,在下面等你。”
“可是……”沈炎看了看依舊怒氣沖沖的雪赢。
“你去吧,我來跟她聊聊。”
“那好。”沈炎點點頭,散開了方才對峙雪赢時手中暗自捏好的咒訣,“你自己小心點。”說罷一個瞬身之術,眨眼間便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雪赢不甘心地盯着山頂的方向,但因為孟辰在旁冷冷地看着她,她也沒辦法追上去,隻得憤恨地跺了跺腳,穿着一身媲美宮裝的衣裙健步如飛地走回了村子。
小玉看了看一臉怒氣回村的雪赢,又看了看跟在後面面色冰冷的孟辰,左右比較了一下,覺得自己哪個都不想靠近,于是老老實實地蹲在了原地,打從心底裡期盼沈炎能夠早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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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炎站在山頂上,看着眼前這片荒地,倒覺得比在山腳下看着要正常些了。他慢慢往綠樹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開始在腦海中複原二十年前的災難。
他想着這裡原來是怎樣的綠樹成蔭花草茂盛,想着這塊荒地也許是一片幽靜的山林,想着住在山下的自己面目模糊的父母可能會背着竹簍,抱着還是嬰兒的自己來山上采摘野菜。他們一路作伴,說說笑笑,自己呀呀附和,一家人顯得那麼溫馨和睦。
然後……就是從天而降的大火,将一切焚燒殆盡。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自己活下來,而不是跟父母一起被燒死呢?又或者,他能救下幾十個村民,為什麼偏偏沒救下自己的父母呢?
沈炎走到圍成圈的綠樹旁,用手輕輕撫摸着樹幹。
如果可以選擇,他甯願死的是自己,好過害死父母一人活到今日。
沈炎想着這些,無意識地繞過樹幹,正對上了方才雪赢口中說的“水坑”,頓時被眼前景象驚到,連帶着那些傷春悲秋的情緒都跟着消失了。
水坑……好一個水坑!
除非是家住海裡,否則誰能管一個占了整個山頭的湖泊叫水坑!
沈炎一邊腹诽着雪赢,一邊走到湖邊。
他四下望去,因為占地太大,湖對岸都顯得有些模糊了。水面迎着日光,碧波粼粼,閃出一片炫目的波光,實在看不出深淺。
沈炎想了想,把明瑟喚了出來,命令道:“你幫我下去看看有多深。”
明瑟停在沈炎面前抖了半天,沒見沈炎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最終還是嗡鳴着一劍紮進了水裡。
見明瑟入了水,沈炎也跟着蹲在了岸邊,彎腰盯着湖面,試圖從上面看出點什麼來。
這湖像是極深,一點底下的影子都看不到,如同一塊厚實的鏡子一般,沈炎隻能從湖面上看到自己那張白皙俊秀的臉。
他看了一會兒,心中頗覺無趣,起身正要走時,猛然間看到湖面上映出了自己臉龐以外的東西,不禁後退了半步。
瞬間的驚詫眨眼而逝,沈炎忙又伸頭去看。
那東西還在。
是一雙巨大的黑色眼睛。
面對這詭異景象,沈炎卻不知為何,絲毫不覺惡心害怕,反而是專注地與那眼睛對視着。
他感覺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想要回應這股柔和缱绻的眼神,正在他身體裡發出呼喚,尋求共鳴。
這種感覺是那麼熟悉和懷念,就像嬰兒想要回到母親的懷抱一般自然。
讓他覺得,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