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昱珎點了點頭,踱步至慕昱瑢身側,沉聲道:“恐怕唯有子佑率兵前往,方能為我掙出一絲喘息之機。”
慕昱瑢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嘴角輕微的抽動了一下。
易清秋,字子佑,平南侯易老将軍次子,文韬武略,曠世之才。可偏偏就是個随性不争的性子,别人打了勝仗邀功請賞、封官加爵,他倒好,交了兵符扭頭就遊曆去了。氣得易老将軍一大把年紀了隔三差五來自己這裡發頓牢騷,他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
更可恨的是,這厮打仗是有條件的。
“皇兄猶豫這麼久,是不是心疼宮裡這藏寶閣又要遭難了?”
慕昱珎眉頭輕挑,如願的聽到自己這四哥狠狠磨後槽牙的聲音。
沒錯,易小将軍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各種奇珍異寶。
所以毫不例外的,他盯上了皇宮的藏寶閣。
“國難當頭,朕…朕怎會如此吝啬!”
慕昱珎了然點頭,拱拱手,順着他的話接了下去:“收複失城、迎回皇姐,大景此役定不能退縮。”
……
佛堂。
“紅棉,幾時了?”
小婢女正打着瞌睡,一個激靈直起身來,“什麼,小姐,誰來了?”
蘇挽清看着她機警小兔一般的模樣,好笑搖頭:“困了就去旁邊歇息,這兒不會有人來。”
紅棉揉揉眼清醒過來,看着旁側盤腿坐在蒲團上、興緻缺缺的蘇挽清,恍惚了好一陣,抿抿唇開口:
“小姐,我怎麼覺得您變了。”
蘇挽清一隻手支着頭,雲錦蜀繡的袖口爬着細密的紋路,順着潔白的手腕滑了下來,露出了半截藕臂。她眉頭輕動,反手從佛台上拎了一串葡萄,心不在焉地道:“有嗎。”
紅棉接過她遞來的一小串,愣了兩息,鄭重點頭:“有。”
“雖說這是第一次跪王府的佛堂,但小姐沒出閣時,夫人也沒少讓您跪過蘇家祠堂,可那時即便小姐滿是委屈,那也是跪的端端正正、一絲不苟,何時像現在這般……”
紅棉眼神掃過去,蘇挽清剛剝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裡,兩人視線交彙,都是一頓。
蘇挽清含着葡萄,猶豫道:“目無章法,随心所欲?”
紅棉連連點頭:“是啊,這要是有人進來撞見,老夫人又該責怪您了。”
蘇挽清聞言輕笑一聲,不在意般又接着剝起了葡萄皮,“放心,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的。”
老夫人和柳氏都忙着看顧呈錦,慕昱珎此時還在宮裡,就算她此時在小佛堂裡昏過去,怕是都沒人來在意。
“紅棉,幾時了?”
紅棉應了一聲,爬起來在門口張望片刻,回道:“日頭都落了,想是酉時過半了吧。”
蘇挽清點點頭,“還有一個時辰,再堅持堅持。”
“一個時辰,什麼一個時辰?”紅棉不明所以。
蘇挽清舒展了下身體,愉悅道:“瞧着便是了。”
……
洹王府,山客居。
慕昱珎從皇宮出來便一直坐在案桌前發呆,夕陽的餘晖在桌上落了半數,雞翅木的筆架映下了一尺長的影子,和白紙上的字迹交錯在一起,雜亂無章。
她身子微微後靠,磨砂着手裡的白玉佩。許是盤了許多年,玉面晶瑩剔透,潤澤發亮。她指尖勾勒着上面繁複的紋飾,眼眸微垂,面上隐隐有些低落。
“王爺。”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聽出是元黎的聲音,便應道,“進來。”
“老夫人命人做了些羹湯來,說是給您補補身子。”
慕昱珎身子動也沒動,隻伸手掀開了蓋子,一股濃郁的參味混着某些奇怪的腥膻氣頃刻飄散開來。
“……九子回春湯。”
眼瞧着慕昱珎把湯盅蓋子丢到托盤上,臉色都陰沉了下來,元黎試探問道:“老規矩?”
慕昱珎不耐的擺擺手,臨了又叫住了他,“門口的番蓮快澆死了,換一棵。”
元黎愣了一下,尴尬一笑:“小的注意。”
“等等,那株山茶不行。”
“是。”
慕昱珎回了神,深吸一口氣,又一次提筆,完成面前的草稿。
筆尖觸及紙面,二話沒說戳出了一個洞來。
慕昱珎怔愣片刻,才恍然發現,自己停了這許多時間,筆尖早已幹涸發硬。
“這是……西北又起了戰事?”
元黎銷毀完證據,從旁站定,瞥見那紙上零星字迹,邊磨墨邊問道。
慕昱珎捏着筆杆片刻,“嗯。”
“長公主不是坐鎮邬麗,怎麼還會起紛争?”
慕昱珎手一抖,狼毫筆尖又在紙上戳出了個坑。
她隻覺此時心思雜亂,也寫不出什麼妙計,索性丢了筆,朝門外走去。
元黎趕忙跟上。
“朝堂之上,四海之内,又何時輪得上女子說話了呢。”
慕昱珎看着天邊一片紅霞,一抹苦笑流于唇角,“市井如此,官宦如此,皇宮亦是如此。”
遠處橙紅的光芒彌漫了半邊天,合着亭台樓閣的屋脊房檐,說不出的蒼涼之感。
她腦海中突然飄過了那身紮眼的茶白。
慕昱珎皺起了眉頭。
說她精明吧,那女子明知是陷阱還執意往裡跳;說她古闆吧,堂上那般梨花帶雨哭訴自己負心之語的做派着實辣眼。
若說她裝腔作勢,可闆子掄下去時,她眉目間那死不低頭的氣勢,也不是假的。
慕昱珎有些迷茫了。
難道蘇老頭隐瞞了他家閨女什麼隐疾不成?
“王妃在梅園?”
慕昱珎冷不丁發問,元黎差點沒反應過來,“王爺莫不是忘了,老夫人讓王妃去佛堂靜思己過。”
“她……乖乖去了?”
元黎點頭,“是啊,王爺前腳走,王妃後腳就去了,元徹說瞧着心情還不錯。”
慕昱珎眉頭一跳,“……果然。”
這般反複無常,定是癔症無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