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兩人八點出發,十點到達南橫。
今天周日,各個景區景點旅客爆滿,黎尋不想人擠人,提議星期一再去逛古城和博物館。
前往酒店,兩人簡單休整片刻,莊寒星便嚷嚷着要去逛商場,買衣服,剪頭發。
放好行李,兩人分工明确,他負責開車找商場,黎尋負責搜索當地必打卡的美食店。
剪頭發主要為黎尋,莊寒星自四月出發後便沒再剪過發。
從小到大,他一直有個小願望,想蓄一個到肩的中長發,可惜穆羽覺得不正經不利索不像男孩子,因此,他的想法幸運夭折。
如今要去死,死前,莊寒星想依着自己,真正活一次。
乖乖随着一衆車輛行駛在車道,周末堵車是常态,但大衆井然有序,不插隊不亂道也不按喇叭催促。
禮貌、有序、嚴格遵守交規,莊寒星忽然生出一種他們很可愛的意識,特别沒由頭的突兀想法。
以前不管開車或坐車,心裡隻想快點到達或快點離開,從未有這等閑心去發覺,如今……約莫知道生命臨到盡頭?人也就慢慢變得柔軟、平和與松懈?以至于開始有意識去發現身邊曾經不被發現的細微小事?
隻能這樣解釋,不是有句話說:人在死前會莫名原諒一切。
趁着堵車,莊寒星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副駕的黎尋——是臨死前天賜的珍貴禮物。
壓不住心中愉悅,也不曉得自己笑得滿足,在這短短幾秒中,莊寒星思緒脫軌嚴重。
四月站在爛尾樓樓頂,人都說一生的記憶會在死前幾秒内彙總成影像快速閃過,不管是快樂、痛苦亦或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和重大決定的瞬間。
當下想來,那時腦海裡的想法竟意外簡單、簡潔——覺得對不起小姨而内疚和馬上就可以見到爸媽的喜悅。
兩種情緒交織着沖擊心理防線,至于讓莊寒星忘記了那些肮髒、陰暗、譏諷與被控制強制的人事物。
當時,自認為早已不在乎一切,早已心死難被驚動,現在想想,其實還有恨,其實放不下。
如今前後對照,莊寒星簡短回顧人生,包括那惡心到讓他反胃的憎恨時刻——竟然能站在那人位置上,理解他的做法并不真的有錯。
莊寒星無聲,笑得荒唐,竟會為仇敵感到心酸與理解?果然,人生是用來質疑和驚覺——原來還可以這樣。
前方道路通了一點,莊寒星輕踩油門,順道把腦海那人的臉替換成黎尋,想到死前黎尋會出現在珍貴的幾秒裡,心悄悄蕩起層層漣漪。
遇到紅燈,他穩踩刹車,思緒回到最初,借着後視鏡看自己的頭發。長度已經長到下巴尖,理一理應該可以紮個小揪揪。
紅燈有些長,黎尋仍在專心篩選店鋪,莊寒星無聊,對着鏡子嘗試抓頭發,還真抓了個小馬尾,但額頭和腦後的頭發太碎太短,抓起來不久便又散落。
此時紅燈顯示還有三十秒,莊寒星抓着頭發喊黎尋:“尋哥你快看,我頭發能紮起來啦。”
黎尋聞聲側頭,隻見莊寒星抓頭發的胳膊和側臉被直射過來的陽光照得發亮,偷偷掙開束縛的深棕色碎發懸在通透明亮,眼角彎彎的眉眼旁。
莊寒星琥珀色的瞳仁裡滿是欣喜和開心,他的睫毛也被陽光溫暖照耀着,一根一根,又長又翹。
黎尋心潮湧動,本能拿起手機點開相機。
喀嚓聲随着身後催促兩人開車的喇叭聲一同響起,莊寒星“哎呦”一聲,松開頭發回正身體,扶穩方向盤踩油門。
黎尋沒放過頭發散落在眼光下的畫面。收回手機坐好,他将這張光影滿分,人物模糊,發絲清晰的照片存進私密相冊。
快到商場,莊寒星才想起來讓黎尋把照片發給他,說一會要讓小姨看。
黎尋點頭笑笑,問他為什麼想留頭發。
莊寒星“嗐”了一聲,挑挑眉痞笑道:“因為覺得男生留長發特别帥啊,有個性有風格,一看就不好惹,黎醫生不覺得嗎?”
“‘不好惹’會讓我覺得那是鬼火少年。”
“黎醫生,請你不要以偏概全。”
“那我為你留一個怎麼樣?”
以為莊寒星會高興會答應,不妨他竟一口回絕,黎尋追問為什麼,他說:“我還是喜歡你短發的樣子,顯得精神,幹淨,利落,靠譜。”
“好,那就聽你的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