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平浪靜。清晨的海面恬靜無波,連綿的浪花都顯得溫柔慵懶。太陽還未升起,隻有貼着海面的一層雲朵被晨光照亮。
此時是一天中海水最涼的時候。雖然海島夏季炎熱,但經過了整個夜晚,清晨的海水和晨露一樣冰涼。
然而此刻,一個過六旬的獨手老人卻破開海面,從水底鑽了出來。她仿佛剛從很遠的地方遊回來,有些氣喘。但面色紅潤,姿态矯捷。
她的手腕以下,本該是右手的地方被一個鐵鈎取代,看起來像是海寇一樣。
半刻鐘後,在她剛剛上岸的地方,又一個腦袋冒了出來。
“師婦!”那個腦袋剛剛出水就開始大喊,“我還行吧?”
獨手老人坐在淺灘上,大馬金刀地攤開四肢:“我身上的水都快曬幹了。嬴月灼,我說了多少次了,我養的狗刨得都比你快。”
“誰讓師婦您英明神勇蓋世無雙呢?小的想追上您那不是天方夜譚嘛。”月灼遊得手腳發軟,走路都費勁,隻好半走半爬到她師婦身邊,還不忘殷勤拍馬屁。
獨手老人斜乜她一眼:“就你這樣還想出師?”
“放心吧師婦,我一定會勤加苦練,不會給你老人家丢人的。”
獨手老人十分懷疑地撇了撇嘴:“去換身衣服,馬上練早功了。”
一刻鐘後,三十來個英挺少年身穿灰麻練功袍,齊刷刷地站在學城寬敞的石坪上,開始了新一天的晨練。她們身後,一位獨手老人眼神淩厲地盯着她們,時不時用鐵鈎圓弧形的後背給偷懶的學女們一個暴擊。
“胳膊肘擡這麼高,生怕敵人的刀夠不到你是嗎?”
“往哪兒踢呢?收腹!要不然你今天準保抽筋。”
“用腰的力量去帶,不是讓你使蠻力去撞!一天天的不知哪來的牛勁。”
軍武學院和全天下任何新兵軍營比起來都算得上自由散漫,但在崇尚萬事自主、學女至上的萬海學城,和其她三座學院比起來,軍武院都是知名的嚴厲到不近人情。
這位正在暴擊學女的獨手老人有許多名字,其中最正式的一個叫做春晖,是沈和容大學士給她起的,說是金烏之軍的意思。
獨手老人很喜歡這個名字,但她不會寫。她原本的名字叫做春八女,後來随着年紀的增長和江湖地位的提升變成了别人口中的春八娘,在她成了萬海學城的軍武學院院長以後,需要簽字的時候,她一般就畫一個“八”字代替簽名。
關于她一個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海盜頭子是怎麼當上萬海學城的院長的,簡單來說就是花錢買的。29歲那年,在海上混得春風得意、身家百萬黃金的春八女偶遇了從蜀中伴月城逃難而來的沈和容一行人,她大手一揮給她們造了幾十艘木蘭舟躲避追殺,從此學城遷址,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萬海”學城,或許也是九州大陸上第一座漂浮在海上的移動學城。
一年後春八女又給她們在相慮海上找了個獨山島——也就是她們此刻正站着的這座海島上,把她們一行幾百人徹底安頓下來。
時節已近仲夏,日光灼人,在春晖院長的監視下,衣冠整齊的少年們很快變得滿身大汗、動作走形,原本挺拔的背脊變成一片東倒西歪。
獨手的老人惡狠狠地吼道:“武羅三式是出師考校最簡單的一關,你們練不會的話就不要想出師了,一輩子關在這座島上給我練,練到會為止!”
“春院長,這也太難了吧!”一個少男哭嚎道,“我們才十八歲,哪有人十八歲就能練成第三式的啊。”
春八娘嫌棄地剜了他一眼,原本洪鐘般亮堂的嗓門因為一上午罵了太多廢物點心而變得嘶啞:“來一個練成第三式的給他看看。”
三十來個少年鴉雀無聲,竟沒一個人往前站一步。
有學女試探問道:“武羅二式可以嗎?我可以演示第二式。”她說着擺了個起手式。
“武羅二式用你演示?我養的狗都會!”春八娘簡直痛心疾首,“武羅三式,基礎中的基礎啊,我一直以為是個人就能練會啊,你們以後不要說是我的徒女啊。加——”
就在她要說出“加練一百遍”前一秒,月灼開口打斷了她:“我來吧。”
她站起身,有些懶散地轉了轉腳腕,活動開關節,随即拔出背後的長戈。
“武羅第一式,憑欄怒——”她足尖輕點石磚,灰麻長袍下擺無風自動。
話音未落,青銅戈頭已卷起三尺罡風。她旋身似陀螺飛轉,戈刃在梅花木樁上剮出七道深淺如一的月痕。最末那道裂痕落下時,月灼手腕輕抖變劈為挑,竟将重逾五鈞的木樁淩空甩向十丈開外的東南角銅鐘。
這是何等的腕力與準頭!
“當——”
鐘鳴聲中,她身形輕捷如鹞懸空翻轉,第三式“斷天門”攜着鐘聲餘韻劈落,青磚應聲裂開蛛網紋。衆學女驚呼未止,卻見她突然棄戈騰空,足尖輕點戈尾,整個人竟借反彈之力倒飛三丈——這分明是第四式“鎖滄瀾”的變招!
半空中,月灼身姿如獵鷹,矯健而兇狠,雙掌合十夾住墜落的戈柄,一折身一揮戈,角度俱是妙至毫巅。
“武羅第八式,自具足——”
她以掌心為原點,引着戈刃劃出清輝萬千。随着數聲叮當亂響,一旁學樓檐下八盞鐵馬齊齊斷成兩半,切口處光滑利落,大小竟全然均等。她收戈落地,輕吐内息,滿地落葉被戈刃攜帶的真氣轟然迸散。
武羅招法一共九式,練到三式即可出師門闖蕩江湖,練到六式便可在武林群雌榜中榜上有名,練到第七式的人,全天下加起來掰着指頭就能數完,而眼前這個高挑少年,竟已将第八式舞得熟極而流。
“天啊,嬴月灼竟然連第八式都練完了,作弊了吧!”方才那個喊苦喊累的少男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