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郡位于九州大地的正北端,再往北越過長城就是漠北鹘族的遊牧領地了。
高聳荒涼的山脊上,坐落着一座占地頗大的書院。從書院頂端的高塔上,可以俯瞰北面的長城。
書院的門楣上挂着烏木匾,上面用隸書寫着“衡中書院”四個大字。人恒過,然後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後用其中于民,可名衡中也。衡慮從中,然後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這座建在荒涼峭壁上的書院,是神恩河北岸最知名的書院,以教學嚴格、成材率高著稱。若是能就讀其中,便相當于半條腿跨入了長安魏陽殿——那是大川朝廷的中樞。
然而,要就讀其中也絕非易事。首先入學就要通過難度極高的文試,衡中書院收徒門檻為九歲,但那些試題對九歲的孩子來說簡直難如天書一般,必須資質極高且四五歲就被送入私塾習讀不辍的孩子才可能通過。
正式就讀之後,挑戰更是接踵而至,孩子們必須遵從師父的所有指令,不能有絲毫違逆,而師父們早已準備好了嚴格的規矩,從習讀課目到聽講姿勢、從習冊挑選到自習時長、從穿衣發型到吃飯睡覺全都有詳盡的規矩,任何違反都會遭緻責罵。
不少孩子就讀兩三年後便患上了腸胃病甚至腎病,通常是因為來不及及時如廁導緻的。雙眼昏花、脊柱側彎更是常見的小毛病,常見得不值一提。
不過如果能邁入長安城魏陽殿,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天下學郎的至高理想。
因此,即使有不少争議,想拜入衡中書院門下的弟子仍是不減反增。
“咚——咚——”
峭壁之下響起鐘聲,宣告課堂的結束,然而書院裡仍是一片靜谧,連走動的身影都沒有。
書院所有弟子都紋絲不動地坐在原位,繼續抄寫方才課上的講義摘要,下課的鐘聲似乎成了擺設,沒有人因此而暫停習讀。沒有走動聲,沒有交談聲,沒有嬉笑聲,隻有草紙和竹冊翻動的聲音。
在距離書院前院一裡之外,矗立着一座高塔。這裡是書院的禁地,任何弟子都不被允許進入此處。
這裡是法本院,原是衡中書院下轄的書院之一,後來單獨分立出來,專收十八歲以上的學子。
如果說衡中書院的入學是十個裡淘汰九個,法本院就是真正的萬裡挑一。和前者家喻戶曉的名聲比起來,法本院幾乎不為人所知。這座隐秘的分院既不公開收徒,也不參與學術交流會,一切對外交流都隐匿在暗中,除了被它挑選中的學子,很少有人知曉其存在。
更不會有人知道,在這座荒涼峭壁上的分院裡,正在進行一些怎樣的研究。
高塔之下,是一間巨大的研習室。
昏暗的房間裡,一座由萬年寒晶打造的水箱,裡面灌滿了草色液體,中央漂浮着一個隐隐綽綽看不清形狀的巨大動物,仿佛海蛇,身形足有三層樓高,此刻卻一動不動,仿佛昏迷。
水箱旁邊的桌台,一個男人正在解剖一隻諸犍,雙手鮮血淋漓。諸犍生活在西域單張山上,形似豹子,卻長着牛的耳朵,善于跳躍。男人小心翼翼地切開諸犍的後腿,不讓筋絡斷裂。
捕獲這隻諸犍可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是要在它活着的情況下将它的後腿筋脈從血肉中完整剝離。因為造生之術需要的不僅是肢體,還有神魂。放眼天下,這技術除了他,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很快,諸犍的後腿筋脈被完整剝下。從頭到尾,它的眼睛半睜,呼吸微弱,但顯而易見沒有死去。
男人按下暗格,寒晶打造的水箱中漂浮着的動物緩緩升起——竟是一頭巨大無朋的龍!
龍的身形漸漸露出水面,顯得怪異而殘缺——因為它的身體竟是由不同動物的殘肢拼湊而成!血腥而詭異。
男人站在水箱前,滿足地歎了口氣——終于快拼好了。
兔眼、蝦須、鹿角、牛耳、狗鼻、獅鬃、鷹爪、魚鱗、蛇身,集九為一,方可成龍。
而他為顯心誠,取敖岸山夫諸之角為鹿角、蔓聯山足訾之鬃為獅鬃、柢山鯥魚之鱗為魚鱗,單張山上的諸犍則貢獻出它的牛耳和後腿筋絡。
他将諸犍的後腿筋絡小心地縫入龍的前爪中。龍呼吸沉滞,比起昏迷,更像是還沒被賦予意識的混沌。
他的手下曾誕生過無數奇迹,孝獸、昏囚獸和蜃塵仸都是他的傑作,他擅長留住生命,并給予牠們另一種價值。
他原本以為,昏囚獸就是他一生中的頂峰之作了。未曾想到,他居然還有機會再造生一隻父全天龍——世上最接近神的造物。
“我想要一隻虜役之獸。”那一日,鬼發大人這樣對他說道。
——那可是被尊為虜役之父的鬼發大人!他竟然有此殊榮,能為虜役之神造生虜役之獸!
從那以後,他便開始了神聖的造生之路。他上窮碧落下黃泉,費力找來九九八十一味珍奇藥材,熬制成可以生神識、肉白骨的浸泡液。又日夜潛心,摸索造生之道。
這隻父全天龍是由九十九隻翼蛟的骨架做成,他耐心地拆開牠們的頭骨,拼湊成一個全新而巨大的龍頭。
盡管費盡艱辛,但為了獲得不死與永恒,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敢保證,鬼發大人的投資不會白費。現在這隻父全天龍已經初具雛形,但還缺一顆強悍的心髒。
一個弟子走進房間,恭謹地行禮:“真龍不死。”
“我族永恒。”男人沒擡眼,繼續看着眼前的巨獸,“我找離婁教主要的東西,他送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