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一切不該是這樣。玄烨隻覺得周身的血液開始冷凝,他突然覺得有些心涼,看着跪在地上捧着那些東西的蘇麻,不管她對此知不知道,不管她知道多少,再不忍心再在這件事上多糾纏半分。
罷了,作為一個帝王,或許自己的執著本就可笑。玄烨強忍住一腔壓抑的情緒,示意地上一動也未曾動的蘇麻平身,便再不看一眼身邊的人,自領了東西擺駕坤甯宮。
此行未有想象中更多的阻滞,甚至順利的有些詭異,蘇麻知道此刻的自己應該如釋重負,像久遠記憶裡習慣的那樣,可因為太了解知道一個人,知道這樣反常的平和順意意味着什麼,那一種荒涼決然的神色不該出現在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天子的臉上。分明有什麼東西在心裡細細密密的紮下,輕輕的,難以捕捉,更難以忽視。
強令自己按下這些不安的心思,今夜不用侍候玄烨安寝,蘇麻也便早早回了屋休息,一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的都是玄烨臨走時讓人擔心的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神情背後是什麼?蘇麻無法參透,甚至也在下意識的回避着,隻覺得幾滴酸楚從嗓子眼兒往心裡滴答,難受的緊...遇上深秋裡院子不知名蟲子的叫聲不停,更是半點睡意也無,想了想,蘇麻索性還是披衣而起,坐回習慣的紡機跟前。
皇帝晚上幸在了坤甯宮,第二日一早又吩咐安排在鹹福宮陪慧貴人用午膳,這樣一連幾日下來,竟是一後四妃都顧的均勻。敬事房為此終于忙起來了,負責的大太監孫公公可算是逢人笑逐顔開,便瞧着這會子領着慈甯宮特旨的恩賞也是一臉的自得興奮,被身邊素日瞧不慣的小全子不小心沖撞了也懶得計較。
蘇麻自然是将一切都看在眼裡,宮裡一向如此倒也沒什麼好在意,隻是恩賞的份例範圍竟發到了乾清宮一衆丫頭小太監這裡,着實是有些太過恩德了。身邊的秀兒小丫頭不解,想着明明這些日子合宮的人得了閑竟還可以領賞。唯有蘇麻自己心不在焉的應和着,心知或許有那晚受命領了歡喜佛的意思,神思卻被牽到早起另一樁事情裡頭。
原來蘇麻一早在禦花園裡撞見了一起散心的榮貴人和靜貴人,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對于宮規浸了多年的蘇麻喇姑來說,禮數周全的應付過去也就是了,偏臨走之時被榮貴人瓜爾佳氏得知了自己近身伺候皇上的身份,竟生生找了個理由邀蘇麻午後去長春宮小坐。蘇麻有些頭大,後妃娘娘們心裡的彎彎繞繞自己并非全然不懂,卻實在不願陷入其中。且又因着如今乾清宮掌事大宮女的身份,更是不該将自己過早卷進這些是非裡頭,讓皇上和老祖宗為難。
隻是到底主仆的身份擺在這裡,斷然拒絕自是不能的,正在為難之際,幸好裕親王福全從慈甯宮請安經過,見此情狀便已明白了幾分,當下開口說已約了蘇麻喇姑下棋,寥寥幾語打個岔過去算是給蘇麻喇姑解了圍。事情本該就此止住,不想那瓜爾佳绮羅卻突然開起了蘇麻和福全的玩笑,說是二人站在一起好一對璧人,便是看起來不多話的靜貴人也對此連連附和。福全一向君子怎會讓姑娘家難堪,隻當做什麼也沒聽見似的不以為意的略過。蘇麻卻知道,這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句看起鹹淡的話不定就會驚起怎樣的波瀾。便是剛剛領賞的功夫,便有好幾個宮女投來和往日不同的探究目光。
蘇麻心裡歎息,面上卻什麼也不能表現,隻希望這樣的流言不要那麼快傳到慈甯宮那裡。倒不是妄想素日眼高于頂的二爺會如瓜爾佳氏所說對自己有意,更不會異想天開憑奴婢的身份真的如丫頭們猜測的會被賜婚,而是有玄烨這層緣故在裡頭,又有先帝和襄親王博穆博果兒的這根舊刺,一旦被老祖宗知道,即使僅僅是毫無根據的流言,老祖宗也絕不會允許自己繼續留在宮中。而離開皇宮,離開玄烨,又是何曾思量過的日子,蘇麻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