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邪的表情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銳利的眉鋒微挑,眸子露出得逞後狡黠的幽光,唇角幾不可見地勾起。
竹縷緊張得一顫,原來對方根本沒有上當受騙,什麼看手相,什麼算姻緣,他壓根沒有當真。他是高高在上的強者,纡尊降貴假裝受騙,看你們幾個小醜能舞出什麼花樣。楚卧雲果然上當,見機竄出來救竹縷,結果自己被捉。
一隻比成年男性還大出三成的手掌捏着楚卧雲的手腕,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楚卧雲肩膀都快撕裂了,剛要痛叫出來。由于距離第十二扇門太近,空着的那隻手一拍,門就拍開了。
楚卧雲本不抱什麼希望,徒弟一開始便蹲在第十二扇門裡等他們。門裡那關幻象他說不定已經破了,又或者壓根不對他起作用。
可是,龍邪突然放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半步,又止住。
楚卧雲半輕不重跌在地上,先望向門裡,還是一片迷茫的霧氣,再向上看去。隻見龍邪神色怔然,眼睛望向門裡,嘴巴微微張開,然後,一張臉漸漸地扭曲了,是恐懼至極的那種扭曲。楚卧雲暗道不妙。
竹縷坐在後面輕輕道:“門裡的幻境最容易在人神志巨變,大悲大喜之時侵入靈台,他是被魇住了。”
也就是說,龍邪剛抓住他,高興極了,樂極生悲,還沒進門,又要經曆人生中最恐怖的景象。
他的眼球出現一根根血絲,裡頭像有火在燒。這幅樣子,楚卧雲很熟悉。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三年前,魔陀谷,龍邪在背對潛虛鼎入口時,正是這幅模樣。
狼狽、無助、惶恐、絕望,還有心思揭露後的恥辱。
即使年歲長了,身形神态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語,但驚慌失措的表情和淩亂的肢體動作,與往日那個弱小腼腆小弟子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楚卧雲心口一疼,想說點什麼,可龍邪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态,再叫人怕是要遭,他從楚卧雲身上跨了過去,直直向門裡走去。
楚卧雲站起來,跑上去一把扛起竹縷,鑽向後面的通道。
身後是青銅小門關閉的轟響。
堂堂魔界至尊,居然會受一個廢棄禁地的機關影響,這是楚卧雲沒有想到的,也幸虧門裡面的機關,才換來他們逃走的機會。但到底能困住他多久,就看他心底的執念到底有多深了。
暗中觀察的小結巴也跟了上來,三人逃命般在地道中奔了一陣,楚卧雲毫無征兆地停下,把肩上的竹縷往鐘事了懷裡一塞:“你們先走。”
陰晦靜谧的通道裡,二人疑惑地看着他。
“我得回去救他。”楚卧雲道。
竹縷扶着晃得暈眩的額頭:“前輩對徒弟真是……用情至深。”
楚卧雲苦笑,如果不是腦子裡系統警告主角精神即将崩潰我會回去嗎?
系統:【怪我咯~~】
竹縷道:“看來聖虛子是非去不可了,你進門之後,千萬小心。人入睡時無知無覺,以為神智清明,其實早就陷入夢境,在門内也是一樣。”
親身經曆過的鐘事了嗯嗯兩下,表示贊同。
竹縷又交代了他一些注意事項,此地是他本家禁地,所以比較熟悉,楚卧雲倉促聽了,點點頭,轉身回到第十二扇門前,拍開了門。
仍舊是冷藏櫃裡一般的經年死霧,楚卧雲在無邊無際的空間裡獨自走了許久,沒見到人,一顆心慢慢沉下去。想着法力越高強的人在幻境中越是癫狂,越會給自身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擔憂瘋狂滋長,輕喚道:“龍邪,龍邪…….龍……”
小臂一疼,像給鐵箍扣住一般,楚卧雲沒忍住叫喚,然後給那“鐵箍”一扯,落入一個寬闊卻有些顫抖的懷抱。
高大的魔尊萬般委屈地叫:“師尊,師尊别走!”
跟龍邪一比,楚卧雲就太矮了,半張臉隻夠貼在他的肩上,壓得臉皮皺在一起。咽了口唾沫,暗道冷靜,冷靜!回想竹縷交代的要點,這第十二扇門裡,幻境的效果因人而異,有些人症狀較輕,好比鐘事了不過倒在地上做噩夢。有些比較嚴重的,直接夢遊,颠來倒去地将最恐懼的景象演繹出來。當然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若有人在旁邊觀看,定會覺得此人得了失心瘋。
目下,龍邪正是這種情況,
楚卧雲五髒六腑倏地絞痛,一股犯賤的内疚頂着喉頭。即使給龍邪摟得青筋暴起,血脈不通,也沒有施力嘗試掙脫。
龍邪是把他當成了幻象之物了,在其面前,此刻的楚卧雲,正在演繹三年前絕情惡師尊猛踹徒弟的那場大戲。
想想當初的細節,他該用蒼岚劍抵着徒弟,然後使出祖傳無影腳,送他開挂,三年讀完本碩博。
可這次,他卻不想按着劇本走了。既然都這樣了,不如,照着自己的本心做一回。
當年,如果他能給徒弟多一絲寬容,多一點信任,多一分寵愛,如果他面對系統能勇敢一點,多冒一點險,龍邪會不會就不用受那些苦,現在在他面前的,會不會還是那隻腼腆嬌羞的小白羊。
可夢境永遠不會變成現實。楚卧雲出神許久,呆呆不動,奧斯卡影帝上身,扮成幻境之物,撫了兩下他高聳的發頂,溫聲道:“阿邪,為師來接你回去。”
龍邪的瞳孔微微散了。
“我們走,出了這扇門,回霧随島去。别怕,還記得霧随島邊上那座小島嗎?為師将你藏在裡面,下個千八百道結界,誰也找不到你。”
若這些話在三年前說出來,該是多夢幻的童話故事。
頓了頓,龍邪忽然松開楚卧雲,往後退了一步,表情空茫了一瞬,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少頃,一手捂住胸口,燒心燒肝似的,半跪在哪裡,氣喘籲籲,十分忍受不住,好像給人一頓暴打。
楚卧雲大驚失色過去扶他,道:“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