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袋溫度消失前,陸珩先把它放下了。
他立在盥洗室中的鏡前審視自己,側臉腫脹消退了些許,鮮紅的痕迹一時片刻還無法消失,一向打理得規整的額發亦淩亂幾分。
陸珩過去不太關注自己的容貌,禮儀老師教導他要儀容整潔,儀态如松,他日常衣物飾品有專人打理,身為陸家的繼承人,儀容得體是最重要的,容貌如何,倒不是那麼重要。
但他從旁人口中偶爾的隻言片語所了解,他這張臉,大抵還算是上乘。
若說陸珩平日裡五官英俊深邃顯得過于冷淡,那麼當下鏡中所映沉郁的模樣,反而使他多了些人氣,露出一絲冰山頹倒前的狼狽。
陸珩卻并未覺得這模樣狼狽,至少不如那夜他失控想要親吻樂羽時,最後被拒絕的狼狽。
陸遠東這一耳光,比家法着實輕了太多,他知道這是父親在給他清醒的機會,就像一開始他沒正眼在意過樂羽,現在陸家也同樣不在乎小小一個藝人,所以沒有對樂羽施壓。
當至高無上的權勢想要碾死一隻蝼蟻時,是不需要多餘威脅或告知的。
那日他用趙家警告顧子晏,自己則刻意遺忘了,當他和弟弟的所作所為傳入父親乃至整個董事會耳中,會不會把樂羽卷入漩渦。
顧子晏說他護得住樂羽,那他陸珩呢?
鏡中人姿容應顯頹唐,眼底卻有暗火明滅,那神情不見背離期望的血熱,唯獨冰冷的自嘲。
陸珩思緒在此刻又難以自控地走偏,倘若他與顧子晏方方面面不相上下,從而令樂羽難以抉擇,那這張臉呢?
是不是他看起來太兇太冷漠,才讓現在的樂羽對他敬而遠之?不如顧子晏永遠虛僞的溫柔模樣使人意動?
與胞弟的境遇不同,陸珩自小就被嚴加管束,數不清的課業和學不完的私人課程,令他根本無暇關心少年花季雨季應有的情窦初開,也就沒體會過為了别人而在乎容貌這種陌生的滋味。
此時的想法出現在陸家繼承人身上未免可笑,他陸珩又怎麼可能淪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
陸珩抽出張面巾拭去臉上沾染的水珠,離開盥洗室。
助理方文在車前見到陸珩時微微一怔:“陸總,到公司我先讓化妝師來一趟?”
他的上司還是一絲不苟的西裝革履,隻是臉側的紅痕十分明顯,任誰都能看出來是被打了,而以陸珩的身份,這世上敢對他動手且能動手成功的人,也就隻有陸遠東了。
方文是來接陸珩去參加董事會的,頂着這張臉的痕迹足以讓董事會成員們猜測,陸家父子發生了什麼争執,又是否離心。
“不用。”陸珩坐進車内示意出發。陸遠東明知今日要召開會議,還是對他動了手,就是要立威。
方文為他關上車門,自己坐上車後才說:“趙家小姐想約您見個面。”
陸珩不假思索:“推了。”
他無心應付圈子内這些大小姐們,不論這是不是他父親安排的。
方文謹慎道:“趙小姐讓我轉達的話是,她想和您談談樂羽先生的事。”
陸珩聞言擡眸,眼底閃過窗外掠過的斑駁樹影,他面無表情地問:“她以什麼身份來找我談樂羽?”
方文回答:“趙小姐說,她以顧家未來的夫人身份約見您。”
陸珩輕扯唇角,車後鏡照出男人一雙淡漠的眼,其中并無笑意,他語調仍平靜:“你跟她約個時間。”
夏季的風吹得樹影亂晃,陸珩的目光仿佛穿過車窗外那些郁郁蔥蔥的樹植,投注在不知名的小島上。
海灘邊椰林繁盛,也遮不住日光燦爛,嘉賓們的座椅後支着寬大的傘,将人庇護在陰涼中,樂羽卻覺得熱。
在陸昀握住他手的刹那,兩道視線有如實質同時落在他手上。
樂羽低眼看看陸昀握他的手,下意識地又想擡眼看看其他人的反應,至于是想看顧子晏還是沈鈞夜,那一瞬他腦裡還沒來得及分辨,第六感先阻止了他的動作。
于是在衆人眼中,樂羽正看着他被陸昀握住的手沉吟。
兩人年紀相仿,偏偏體型差了萬裡遠,陸昀的手掌将他的手整個罩住了。
那是占有欲極其濃重的握法,把樂羽的手指攏住,嚴嚴實實地覆蓋,就好像若有可能,體型碩大的惡犬會把整具軀體都俯壓在獵物上,不準對方露出一絲一毫的肌膚甚至于發絲供人窺探。
樂羽居然還能分一秒心思走神,這孩子每天喝多少杯牛奶才能發育得這麼好?他讓公司幫他請個私教練舉鐵陸珩會同意嗎?
陸昀的體溫和他的長相一樣,熾烈明朗,那種滾燙的氣息似乎能灼痛樂羽的手背。
但樂羽疑心這種令他幻痛的炙熱不止源于陸昀的溫度,還有某些人激光般的眼神。
場上會在意陸昀與他親昵的人,理應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行家,樂羽卻莫名感知到一些恨不能食肉寝皮的意味。這種感覺玄之又玄,跟樂羽腹诽過的眼神開染坊差不多,或許是原著中的劇情威懾力太強,讓他多想了。
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樂羽無法立時甩開陸昀的手,這幾天他一直在拒絕陸昀,給對方的難堪夠多了,饒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氣,何況陸昀這樣的天之驕子。
關于這點樂羽自己也意外過,陸昀竟然能忍耐下來繼續錄制,沒有當場發瘋,無論是不是為了他,是不是聽進去他的勸告,對樂羽而言都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