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不活了一大圈子,船航入京畿海域。
聽得此消息後,衛琳琅才覺活了過來,伸手向剛絞完帕子的寶格要水喝。
寶格頗為難得地說:“您才吐了一場,立時灌水會壞事,要不還是忍耐些,過個一兩個時辰情況穩定了,莫說白水,花茶、牛乳茶,我也給您泡來。”
衛琳琅沒繼續費口舌,點點頭罷了,仍歪回鋪上。
晌午傳飯時候,寶格抓住機會,把逐塵拽到無人處,絮絮叨叨:”侯爺這到底是個什麼盤算?前後數下來,得有快一個月了吧?合着任衛娘子死活,就是不管了?”
逐塵有苦說不出,隻試着搪塞:“哪有不管,這不飲食起居上照從前一樣?侯爺是忙,朝裡一摞又一摞的公事壓着,脫不開身,待忙完這陣,會去看衛娘子的。”
頭幾日的話,寶格也就信了,近一月過來,寶格一個字都不信。
“少跟我編瞎話。我看起來很好哄?”激動之下,寶格的音量層層拔高,萬幸沒招來别人,“……你是侯爺手上的劍、肚子裡的蛔蟲,侯爺怎麼想的,你保準清楚。”
說着,腳下慢慢朝逐塵逼近,吓得逐塵節節退後。
倆人一進一退,一個虎視眈眈,一個退避三舍。
“砰”一聲,逐塵的腳後跟頂上牆根,後背密不透風地貼合了牆壁。
他已退無可退。
逐塵身量高,尋常對話時,寶格就必須高仰着頭方能看見他的面容,眼下離得近了,頭得仰得更高些。
“我就問你,你說不說?”
逐塵魂兒險些破了,語無倫次道:“我、我說什麼?侯爺是主子,我上哪打打聽主子的意願……寶格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别這樣吧……”
一直舉着頭,脖子開始酸困了,寶格錯開眼轉轉脖子放松,卻是這個間隙,逐塵一撇胳膊,拔腿跑掉了。
“哎——”寶格喊不住,眼睜睜送人溜之大吉,氣得她摔手跺腳,暗将逐塵罵了個狗血淋頭。
後邊的躁動,逐塵全料得到。他不敢停歇,一直跑出船艙,置身于茫茫霧海,方撂了躲藏之意。
“氣喘籲籲的,誰在追你?”冷不丁的,容恪背手站在護欄前,緩緩側了一半頭。
逐塵打了個寒顫,走上前說:“是您在啊,小的以為您在房間批折子呢。”
“眼有些花,出來放放風。”容恪的凝注又予以迷離雲海,“說說,是什麼人把你的膽子吓破,緻使你沒頭蒼蠅似的亂飛亂撞?”
逐塵一時羞于啟齒,支吾其詞:“沒啥人,沒啥人。”
“哦?”
欺瞞容恪,是逐塵未曾想過的,縱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幻想上了,也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
逐塵有數。
“……是衛娘子身邊的寶格姑娘,非堵着小的追問侯爺您出于什麼緣由冷落衛娘子,連人病了也吝啬看望。”寶格未及出口的,逐塵洩了出來,他思量的是,既然是侯爺三令五申讓坦白的,那便原原本本地擺出來,橫豎他也好奇而後侯爺打算如何對待衛娘子。
容恪從喉管推出一聲短促的笑,或是冷呵:“她自己知道。”
所謂“她”指代何人,已見分曉。
逐塵壯着膽子問:“那您是不準備再見衛娘子了?”
“……今日的馬步紮過了?”容恪陰恻恻道。
“還沒……”逐塵抿起一抹蒼涼的笑,心道壞了,撞槍口上了,今天怕是要脫層皮,“小的這就去紮,立刻去!”
為保全這兩條腿,逐塵先躲為敬,逃也似的給容恪眼前騰地方。
獨剩容恪于缭繞雲霧下,若有所思。
船又開了幾個時辰,萬家燈火漸次顯現,一簇簇練成一片片,展開都城畫卷,斑斓絢麗,美不勝收。
衛琳琅鮮有一賞夜幕下京城的華美的運氣,因撐起病軀,緩步出外,展目觀景。
寶格捏着下巴,目光在萬裡輝煌中遨遊,忽而一定,遙指那重重飛檐,歡欣道:“我看見侯府啦!衛娘子、姐姐,你們也看看!”
寶凝抿嘴笑她荒謬:“隔着大半座城,能入你眼?除非你是孫行者,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甭管寶格是不是孫行者,總之衛琳琅是個肉眼凡胎,無法辨識侯府蹤迹。
見她兩個全不信,寶格有些氣急敗壞,拉着寶凝一遍遍指給她瞧。
被惹得煩了,寶凝隻好诓說瞅着了,叫别指了,船将靠岸,趕快回船艙整點東西,預備下船回府。
寶格收了倔強,伸手去攙衛琳琅同回。
衛琳琅推開手說:“你們去好了,我在外邊等你們。”
寶格反駁:“那怎麼行?船上人來人往的,您帶病之身,萬一哪個毛手毛腳的再撞着您。”
“那我自個兒去,妹妹你陪先陪衛娘子下船,我一會兒打聽着找你們。”寶凝圓場道。
提議取得了衛琳琅的首肯。
衛琳琅倒不急于下去,移步至角落,憑欄觀瀾。
侯府太壓抑了,尤其現在和容恪鬧得難看,真不如這大千世界來得暢快。
陸續有人出甲闆來,見她在此,象征性地打個招呼,其實語氣裡的敷衍她盡然察覺到了,然而她不加在意,點點頭算完。
寶格聯想起那日同竈上的一幹婆子打嘴仗的一幕,心裡越發氣了,偏顧惜衛琳琅的顔面,強忍着不和那些見風使舵的人理論。
“讓一下,都讓一下!”三四個小厮合擡一架雕花金邊屏風蹒跚走來,連呼道上的人躲開。
衛琳琅身處轉角,一來燈光照不過去,二來小厮全心全意顧着這價值連城的屏風,一時疏忽,屏風一角直直刮上正要閃避的衛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