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曉,衛琳琅業已坐在梳妝鏡前,打着瞌睡,随便人給自己梳妝打扮了。
寶凝主持,寶格負責打下手。
原來這十來天裡,寶凝一直秘而不宣地鑽研新嫁娘的裝扮,遇上十分茫然的,便去向年前嫁了女兒的嚴媽媽求教。用心記在心裡以後,回來揪着寶格上手練習。
一回生二回熟,真到關鍵時刻,手法娴熟,一點錯兒也沒出。
衛琳琅困意散盡,終見頭面妝容已近尾聲,顧鏡自照,心甚悅之。
又是好半晌,繁瑣的服飾總算完完整整穿戴上身。
身上宛如壓下千斤重擔,倏爾把她的背壓彎了。
她輕輕捶打腰背,容光煥發,卻眸帶疲倦:“鳳冠走之前再戴也不誤事。我這會又渴又餓,去看看有什麼湯水吃食,拿過來我充充饑。”
她們倆全心疼她。寶格二話不說,出去一通搜刮。
彼時送嫁的喜娘在外忙活,恰巧捉住寶格托着一盤點心從小廚房踅出的現行,忙撒開眼前的事,上前把人叫住:“寶格姑娘,你是自己吃,還是給衛娘子吃?”
這位喜娘,是在京城排得上号的一個人。古稀之年,體格硬朗似壯年不說,且兒孫滿堂,個個擔得起孝子賢孫的贊許。人稱這一大家子能有今時和睦美滿的景象,全仰仗這老太太品行貴重,治家有方。
誰都想沾沾這老太太的喜氣,哪戶有頭臉的人家遇喜,必然重金央請老太太上門,而其高風亮節,隻拿應該拿的一份。
因此,寶格蠻敬重老太太的,笑逐顔開道:“衛娘子饑餓難耐,命我找點吃的抗抗饑。可這地荒涼,沒啥可吃的,湊合尋着一盤糕點。”
老太太眉心一皺:“這個點吃東西,糊了妝,又花時間補妝,恐會誤了吉時。依老身的意思,能忍便忍一時吧。”
寶格不以為然:“迎親的轎子且有一陣才來,吃幾口點心又不費時。老太太,不要草木皆兵嘛。”
那日是容恪親自造訪,方把決意“金盆洗手”的老太太說動,承諾賣他個情面,大婚之日出面。
老太太慧眼,怎瞧不出新娘子在容恪心中的分量。
當下想了想,松了口:“罷了罷了。老身不做攔路虎了,你快去吧。”
不可逾越的規矩,那是給尋常人定的;面對容恪的心上人,規矩什麼的,可有可無。
寶格喜滋滋走開。
也就兩塊糕點下肚的工夫,外面開始騷亂起來。
七十歲的喜娘健步如飛進門道:“迎親隊伍到大門口了,衛娘子快些戴好鳳冠,蓋上蓋頭,咱們這就要動身了。”
由于她吃得小心翼翼,唇妝仍舊完好。
忙手忙腳做好最後的預備工作,喜娘攙扶衛琳琅,盈盈出門。
院子裡沒有外人,盡是侯府舊人來捧場,她倒放松了不少。
院外則是另一番天地。
窄窄的巷子裡,人頭攢動,長龍一直排到了十裡大街上去。
人多口雜,那位神乎其神的貴人是何許人,便口耳相傳,衆人皆知了。
一等一的勳貴,跑到這寒酸地兒娶親,足以使人群沸騰。
容恪昂立馬背上,向下環視一周,心中不甚愉悅。
他不喜與人接觸。三尺,是他同人打交道的底線。
他極想令人将這群人驅逐開,可下人禀報,她昨日才散了幾兜子銀子下去,倘他以武力手段攆走他們,傳到她耳朵裡……那女人,又該跟自己置氣了。
罷了。
容恪的視線落回敞開的大門上。
“新娘子到啦!”
圍觀人群中央,不知誰壕了一嗓子,人們立時各顯神通——婦人踮腳,男人把自家小孩舉過頭頂,讓孩子騎着脖子;就為一瞻傳聞中仙女般的新嫁娘。
容恪的舌尖頂着腮幫子。
他很不爽。
“侯爺,要不叫人清場?”該有眼力見的關頭,逐塵一點不含糊,趨近容恪腳下,仰頭探問。
希望她舒心的念頭,勝過無端而起的不滿。容恪一躍下馬,毫不拖泥帶水地說:“不用。”
一片哄鬧之下,喜娘把新娘子的手交至新郎手心,道了幾句吉祥話。
牽着素手,容恪一改平時利落的步履,緩緩向八人擡的花轎前行。
“緊張?”她的手,似一塊冷玉,透着涼氣。
蓋頭遮擋,衛琳琅隻能從有限的視野下,窺得兩片迎風翻飛交錯的紅袖。
恍然如夢。
“有一點。”喜氣洋洋的日子裡,她打算誠實一回。
這時,猶有一團火,肆意焚燒着她的手。容恪将她攥得更緊了。
“比起現在,你張牙舞爪的樣子,更得我心。”越是桀骜不馴,越能激起内心深處的征服欲。
心間充盈的迷茫頓時化為烏有,衛琳琅低聲損他:“還侯爺呢,下三濫還差不多。”
幸虧環境嘈雜,别人聽不見他的滿嘴渾話。
寶凝寶格一走一右扶着喜娘,當心她年事已高,萬一哪步路沒走好,出個閃失。
寶格傻呵呵笑道:“到這個時候了,侯爺和衛娘子還顧得上說悄悄話。真叫人羨慕。”
寶凝接話:“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做到侯爺對待衛娘子的份上。這事,咱們羨慕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