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話時的中氣很足,話語仿佛嗡嗡地伴着海風一同鑽進了耳朵裡,震得大腦都在發顫。
他是來找甚爾的。五條憐在心裡再度重申了一下男人的來意。
難道又有新的工作了嗎,還是别的什麼事情?好奇心正在蔓延,但絕不能因此而耽誤眼前的來客。想着最近好像沒有被叮囑“如果有誰找我就說我不在家”之類的話,她點了點頭。
“他在的。您請進。”
她推開了門。男人的視線從頭頂落下,似乎還在觀察她。
最開始,五條憐總覺得他的眼神很叫人冒犯,現在倒是沒有這種别扭感了,因為她也在偷偷打量着對方。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她從沒有見過這個人,至少沒有打過照面。他的面孔完全陌生,與記憶中任何一個人的模樣都不同,唯獨細長的眼睛透着些許熟悉感,好像和某個人的眼睛很相似,她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了。
正思索着,他已走到了走在前面,無需指引便跨過了玄關,徑直走向客廳。他的背影,五條憐好像在不久之前見到過。
她說的不久之前,就是——
“啊,華原先生大駕光臨!”甚爾從沙發上起身,向男人微微躬身,故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抱歉,沒能來迎接您。”
“無妨。”說着滿不在意的話語,他卻刻薄地眯起了眼,“隻是正好有空,随意前來拜訪而已。”
短短的對話針鋒相對,一下子斬斷了五條憐的所有困惑。
是了是了,難怪覺得很熟悉,因為她确實見過他的背影。就是在海邊無趣地度過了一整天後,在家門前見到的夏梨父親的身影呀!
思緒好像又開始嗡嗡叫了,驚訝到安靜不下來。夏梨姐的爸爸來找甚爾做什麼呢,還特地挑選了夏梨不在家的時候,不會是……
她好像想明白了。
不會是要開始讨論結婚的話題了吧!
五條憐的大腦開始自動播放起了婚禮進行曲,身着白西裝的甚爾——由于根本沒辦法想象出他穿白西裝的模樣,所以幻想中的甚爾隻剩下了一件會走路的白色西裝——與漫天飛舞的花瓣,一臉幸福的夏梨姐挽着闆着面孔的父親,然後……
……好吧,在勾勒出華原先生的表情時,不受控的幻想就停下了,因為她想象中的華原先生的表情和現在坐在沙發上的他一模一樣,闆正且僵硬,帶着幽深的冰冷感,似乎很不愉快。
他真的要帶着這副面孔和女兒的心儀對象讨論婚姻大事嗎?或者,是自己猜錯了,他的目的和結婚完全無關?
無論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和五條憐好像都沒有什麼關系,畢竟華原先生的對話對象是甚爾。她多少感覺到了自己的礙事,飛快地溜走了。
“哎,阿憐!”
才溜到一半,甚爾忽然叫住她。
“有客人來了,都不幫忙泡杯茶嗎?”
語氣中的抱怨意味好刻意,簡直像是特地說給來客聽的。畢竟以前有客人上門,他可不會殷勤地請人喝茶。
被差遣着做事,五條憐是沒什麼怨念,不過應聲聽起來還是恹恹的。
在廚房櫥櫃裡翻找一番,不曉得最好的茶葉到底擺在了什麼地方,隻找到了袋泡紅茶,姑且泡上兩杯。滾燙熱水把茶杯捂得滾燙,用手端着,掌心都要燙熟了。她呲牙咧嘴地放下茶,一擡頭,總覺得華原先生的表情都比剛才更冰冷了一點。
怎麼了,是嫌棄自己呲牙咧嘴的表情太難看嗎,還是純粹不喜歡袋泡紅茶?搞不懂。
“走吧走吧。”甚爾打發她回去,“惠好像在哭,你把他抱回你的房間。”
“好。”
家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哭聲,可甚爾還是這麼說了。五條憐不打算質疑他,乖乖地去嬰兒房抱起小海膽,橫穿過客廳,在華原先生的注視下回到了小小樓梯間。關上門,這房緊密的空間很難得的隻給她帶來了壓抑的密閉感。
甚爾和華原先生正在說話,話語穿透牆壁,被過濾成沉悶的咕嗚聲。她兀自坐了一會兒,忍不住握住門把手,把門輕輕推開了一道小縫。
“她是我的女兒,我會給她足夠的自由,無論她去怎樣的地方、找怎樣的男人,我都不會否定她。”清晰的話語倏地鑽進來,此刻是華原先生在說話,“但她該長大了,而成長伴随着否定。我知道她很喜歡你。”
“可您不喜歡我,對嗎?”
“我會為夏梨選擇更合适的結婚對象,你不合适成為華原家的成員。”他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帶着輕蔑感,“大家族離家出走的混子,還帶着來曆不明的小姑娘和一個孩子。我知道你是哪種人,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我們談個好價錢吧,别再耽誤夏梨的婚事了。”
五條憐的心髒在怦怦跳。
其實她沒有猜錯,華原先生确實是來讨論婚事的,隻是具體的内容是與婚姻截然相反的分離。
聽到了甚爾的笑聲。五條憐相信他是真心在笑,但考慮到此刻是在夏梨父親的面前,他絕對會至少僞裝出懊惱的模樣。
“夏梨喜歡我,要是被她知道心愛的父親拆散了自己的自由戀愛,我擔心她會埋怨您。”
甚爾故作貼心,可惜沒有要挾到任何人。
“她會嫁去大阪,這是很久以前我替她做出的決定。而你……留在東京吧,怎麼樣?下北澤有一套房子很适合你這種單身漢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