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問題解決了,還有一個問題在等待着答案——就是甚爾所說的那句“你的自我認同感還是‘五條’嗎”。
真不想承認,這個問題她似乎(大概率是一定)答不上來。她不知道自己的自我認同到底是什麼,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有自我。
畢竟,從名字到活着的意義,“五條憐”從來都不是獨立存在的。五條憐很清楚這一點。
她垂低眼眸,用手一下一下撫平鲷魚燒的包裝紙,試圖用溫熱的掌心将油紙上的褶皺熨平。這顯然不是什麼輕易就能達成的工作,于是她輕而易舉地放棄了這份執念,轉而把油紙疊起,仿佛隻要把褶皺藏起,褶皺本身就不存在了。
聽到甚爾輕哼了一聲,顯然是對她這份沉默的不滿。她也意識到自己确實應該說點什麼了。
“那麼……禅院甚爾。”
油紙的一角抵在指尖上,五條憐的心跳得好快,她知道自己将要說出很不得了的話。
“你的自我認同,也還是‘禅院’嗎?”
沉默,此刻也是沉默。
不敢擡頭去看,所以五條憐也不知道甚爾擺出了怎樣的表情。但她覺得現在還是不知道更好一點。
好像過了很久——其實并不太久。甚爾停住腳步,伸手去掰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向自己,如此便能看到彼此的表情。五條憐看到了一張陰沉到近乎漆黑的臉,而甚爾眼前的則是一副帶着一點點怯懦與很多無所謂的面孔。
他看得想笑。
“哈?”短促的笑聲聽起來很像是威脅。
五條憐把油紙捏在手心裡,讓尖銳的角戳着皮肉。她的聲音很輕:“您生氣了嗎?”
“這已經不是生氣或是不生氣的問題了。”他忍不住咋舌,“你在報複我嗎?”
“我沒有……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故意把我說過的話重新丢給我了。”
她躲開甚爾的視線:“也不是故意……”
但仔細想想,她确實是處于某些目的才問出那句話的,而不是純粹的無心之失。如此想來,稱之為“故意”好像也沒有問題?
看來有必要為自己解釋一下才行了。
“您放心,我沒有想要惹您生氣的意思。”
這有什麼好放心的?五條憐感覺自己說了句傻話。但沒辦法,她隻能接着說下去了。
“您說過我們很像,對吧?所以我想知道,您的認同感是什麼樣的,如此一來,我就能跟在您的身後學習了。”
就像是冬日裡踩着首領的腳步行走在雪地裡的小狼崽那樣,五條憐想要知道甚爾究竟是怎麼想的。
也許她該失望了,因為甚爾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自我認同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或許還和“禅院”挂鈎,因為一想到那個家,他就來氣;但也應該已經不再相關了,畢竟他早就離開了那個家,發生在那裡的一切他都不再關心,而那個家也無視了自己的存在或是離去。這樣的現狀,談何認同?
甚爾不打算讓五條憐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依舊陰沉着臉,邁步往前走。
“我們很像,但并不一樣吧?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所以你沒必要把我當作媽媽鳥,跟在我身邊叽叽喳喳不停,更用不着将我當成道德模範——啊,不對,我可沒什麼‘道德’可言。”他輕哼了一聲,可能是在嘲弄她,也像是自嘲,“五條家的憐,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是了,直到現在,她還一直不曾說起過與自己有關的、更深入的事情。難道他很介意這一點嗎?可是……
五條憐僵在原地,無法邁步。
直到幾乎要被徹底落下,她才不得不開口:“我是五條家的六眼的妹妹。”
甚爾沒有停留:“這件事,我已經聽你說起過了。”
“嗯,是的……您是聽過了。”
但她還有未曾告訴他的事情。
“在家主認定我失去了價值之前,我一直作為五條悟的——呃,該怎麼描述呢……”
她有着和六眼相似的名字,曾經他們擁有幾乎相同的面容。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手足,但不僅僅隻是如此。她到底是什麼呢?
是六眼的替身?劣等的備用品?或者确切一點說,是用來分散一切會為六眼帶來危險的存在?
無法給出定義。
五條憐是一個沒有定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