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和甚爾相處以來,挨罵的次數已經超越了極限,但他本人絕對會宣稱自己從沒有辱罵過五條憐。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他絕對會這麼說的。
五條憐不想反駁,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去探讨“怪胎”算是什麼程度的難聽話。索性主動地屏蔽了所有聽覺,決定把他的一切話語都當做耳邊風。
所幸,甚爾也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了。他低頭看着地面上步幅越來越窄的足迹,似乎想到了一點什麼。
“快跟上。”他加快速度,“馬上就能找到它了。”
“啊。好!”
五條憐小跑起來,渾身上下抽筋的肌肉這才開始痛起來。她忍不住弓起後背,整個人呈現出奇妙的姿勢,還好甚爾沒有看到,否則又要被他嘲笑了。
但也正如甚爾所說,确實過了不多久,在一顆行道樹下,她又看到了那團熟悉的綠發。報喪女妖就站在樹蔭裡,依舊是赤條條的,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有多麼不合适,隻呆愣楞的注視着天邊的日光。
黃昏将至,日光已經有些昏暗下來了,天際線被染成粉紫色,聽說是因為夜間将有大雨。
它長久地盯着那色澤鮮豔的天空,不自覺張着嘴。或許從它撕裂的嘴唇中,能夠聽到一點驚歎的聲音。
等它意識到身後有人時,五條憐已經沖過去了。
就像打了一針超高濃度的腎上腺素,剛才還疼得難受的肌肉瞬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所有的酸痛感好像都化作了推進力,推着五條憐奮力往前跑。能看到報喪女妖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了,被撕去皮膚的下半張臉也在微微戰栗着。
它匆忙轉身,想要逃走,卻晚了一步。五條憐猛地撲過來,一下子把它壓在地上。
“你個……混蛋!臭混蛋!”
明明有那麼多的憤懑不平,結果隻罵出了輕飄飄的的“混蛋”而已。
五條憐憋屈得難受,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緊緊抓着它脖頸的手也顫抖不止,看着真窩囊。
“我明明是想……我為了你……”
我是想要救你的,我為了你才殺死了那個警衛。她原本是想要這麼說的。
但一旦冷靜下來,五條憐便意識到,自己根本沒立場說出這種高高在上的指責。
它沒有要求五條憐去拯救它,至少沒有明确地說過。偷溜進拍賣場也好,殺死了警衛也罷,甚至最後被關進籠子裡,全都是五條憐自作自受。
或許,它那時伸出的手僅僅隻是一個陷阱——為了尋找替死鬼而設下的陷阱。她愚蠢地跳了進去,認為自己必須回應它求救的期待。
所以事實是,她并沒有被期待。
誰也不會對她予以期待。
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五條憐感受到了一種無力的憤怒——是的,她的憤怒還存在着。隻是這點憤怒早已失去了落腳點,不知道該流向何處。大概最終會流向自己,因為這次确實是她做出了愚蠢的傻事。
“我要把你帶回去。”她喃喃着,“你要回到那個籠子裡。”
她的目标沒有任何改變,這一點是眼下唯一明晰的。
報喪女妖很明顯地愣了愣,裸露在外的面部肌肉抽動着,像是蠕動的小蟲。這點抽動很快彌漫到了全身,它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沒有說出“不要”或是“别做這種事”,它隻是用力搖頭,深綠色的長發搖晃在空中,幾乎要纏繞在一起。它緊緊握住五條憐的手腕,無意間按到了她手腕上的淤傷,有點疼,但現在五條憐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
“啊……啊啊……”
它沙啞的嗓子隻能發出隻言片語。
看來它不會說話。不過這個發現沒有什麼特别的用處。正如它此刻用濕漉漉哭得通紅的可憐目光盯着她一樣,這也是完全沒用的。
既然語言沒用,那五條憐也不打算說更多了。
把報喪女妖的手按在地上,強迫它伸直每一根手指,再掏出苦無刺穿掌心,硬生生把它釘在地上。待會兒問甚爾借根繩子,把她捆起來吧。也可以用上萬裡鎖,不過她懷疑甚爾不會把價值九位數的天價咒具借給自己用。
五條憐起身,轉頭去找甚爾,這家夥正遠遠地靠在另一棵樹上欣賞夕陽——怎麼他也對夕陽情有獨鐘?搞不懂。
動了動唇,想要說點什麼,身後似乎傳來了微妙的動靜,像是昆蟲在振翅掙紮。
啊,不妙。
在大腦跳出這句警報時,報喪女妖已經沖了過來,裂開一半的手掌滴滴答答淌着血,濡濕了她的肩膀,幾乎都能感覺到它的手掌被壓出巨大裂縫的觸感。它注視着她,以通紅的雙眼,濕漉漉的眼眸終于淌下了眼淚。嘴角的肌肉抽動着,促使它張開了嘴。
它發出尖叫。
尖銳的、凄厲的、真正的報喪女妖的尖叫。
馬上有人要死了。
這個瞬間,五條憐好像能意識到為什麼自己在拍賣台上的尖叫也能讓所有人噤聲,陷入沉默的恐懼中,因為此刻恐懼鑽到了她的心中。
在場的隻有她和甚爾,意思是他們之中會有人死去。會是甚爾嗎?不,一定是自己。
它要殺了自己。
可它現在什麼都沒做,隻是尖叫,聲嘶力竭,榨幹肺部最後的空氣,甚至來不及喘息,再度發出的尖叫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