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春笑着道了一聲好,蘸着黛汁的軟刷沿着那兩彎本就細彎的眉毛上輕掃。
月棱眉又叫卻月眉,眉如一鈎彎月,眉尾略有暈開,是長安城娘子們時興的眉形。
少頃,月棱眉描好了,彎而柔潤的眉毛與少女秀氣而圓潤的眼睛和面頰十分相襯,就好像一個精緻可愛的瓷娃娃。
口脂是桑瑜前兩日新做的,加了茉莉花汁,一打開芬芳撲鼻又不失清雅,桑瑜将其塗在唇上,抿了抿,滿意得不行。
自己做的口脂就是好,幹淨健康不說,顔色也漂亮,哪哪都合心意。
待這最後一步完成,桑瑜起身,看向收拾完東西過來的阮秋,生怕忘了什麼,一個個問道:“納貓的契書帶了嗎?”
阮秋道:“帶了。”
“小木桶帶了嗎?”
“也帶了。”
“那……”
桑瑜還想問什麼,阮秋幹脆一口氣全答了。
半挽半攙着桑瑜,阮秋絮絮叨叨的話語中夾雜着輕笑道:“帶了帶了都帶了,無論是納貓契書還是小木桶,還是聘貓用的鹽糖茶葉小魚幹,通通都備好了,都在馬車上,娘子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吧。”
聽阮秋這樣說,桑瑜提裙就出了門,風風火火的,正撞上送朝食來的冬娘。
與畫春和阮秋的裝束不同,冬娘一身深青色的窄袖短衫,外罩绯紅色半袖,下身同樣一腰深青色長裙,梳着半翻髻,發飾簡潔利落,隻一對銀笄,零星幾枚珍珠球簪。
“朝食好了,娘子不留下用完朝食再走嗎?”
冬娘乃是聶家小娘子的奶娘,伴着桑瑜長大,看桑瑜就跟看自家孩子一般,衣食住行皆是面面俱到。
雖知道今日小娘子要起早去聘狸奴,但沒想到這樣匆忙,連朝食都顧不上了。
“不吃朝食傷脾胃。”
冬娘拿出了她慣常的口頭語,桑瑜眼下一顆心都被狸奴盛滿了,哪還顧得上什麼朝食不朝食的。
她從小便喜歡狸奴,做夢都想養一隻,奈何阿爺這個人怕貓,便一直未曾被允準。
就在前幾日,三月初六,自己十六歲生辰那日,阿爺說他的生辰禮便是允準自己去聘一隻狸奴回來。
那日夜裡,桑瑜高興了大半宿,直到雞鳴時分才睡下,第二日起來盡管頂了對黑眼圈但還是樂呵呵的。
她早留心了,上個月月初,姨母家的獅子貓正好生了一窩小貓,姨母說都是雪白的皮毛配着一雙異瞳,漂亮極了。
雖然桑瑜還未見過那窩小狸奴,但她見過姨母家那隻漂亮的純白獅子貓,當時便很喜歡,可惜那時阿爺還不許她養。
如今好了,她也要有一隻屬于自己的小貓了!
“冬娘勿憂,并非不用,隻等我回來再用,很快的。”
因為高興,桑瑜隻覺全身輕盈,快活地在冬娘身邊轉着圈圈,在冬娘看來就好像一隻毛發豔麗漂亮的小鳥圍着自己轉了幾圈,也跟着心中高興。
“那行,等娘子回來婢叫廚房再做一碗馎饦來,做成娘子最愛的荷葉形。”
桑瑜開心地在冬娘身上蹭了會,人很快跟着那顆心飛走了。
剛起來的時候天色才蒙蒙亮,出去時早已清明,日頭升起,暖陽灑地。
承天門以及各坊的咚咚鼓自五更二刻便開始接連不斷的敲擊,四面八方的鼓聲喚醒了長安百姓,如今已是卯正二刻,那三千多下咚咚鼓已全都敲擊完畢。
仆從早已将馬車備好,桑瑜始終揚着快意的笑,踩着踏凳上了馬車。
馬車内擺了一盆正在盛放的茉莉,純白的花朵清香宜人,立即讓桑瑜想起了她即将聘到的獅子貓,笑意更濃了幾分。
桑瑜家住在皇城東門邊上的永興坊,居于長安城東北,而姨母家住在光德坊,緊挨着西市,桑瑜此行得先朝南行三個坊,再向西行兩個坊,穿過朱雀大街,繼續向西行過通化和通義兩坊,才能最終抵達姨母家所在的光德坊。
路途着實算不上近,加上桑瑜想去聘狸奴的心熱切,她這才起了個大早。
車夫駕車,畫春和阮秋就坐在兩側,畫春心性活潑話多,像個小孩子,阮秋則不一樣,溫婉内斂,且才十八歲的年紀時常唠叨起來像個老婆子,但最是沉穩可靠。
阮秋時不時應答畫春一句,實在不夠畫春聊的,好在家中的車夫向叔是個會談天說地的,一時間氣氛也算是熱鬧。
馬車輪咕噜咕噜地轉着,桑瑜時不時就要探頭出來瞧一眼看看到哪了,有沒有到姨母家。
她實在是太心急了,尤其車内擺放着的聘貓之物,比如鹽糖茶葉這類東西,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桑瑜今日是什麼振奮人心的好日子。
她實在靜不下心來,這真是個罕見的事。
天光大亮,各坊的店鋪肆行都熱鬧開張了,聶家的馬車行在栽種着槐榆兩樹的寬闊街道上,隔着夯土築成的坊牆,桑瑜聽到了裡頭熱鬧喧嘩的人聲。
東西二市雖是長安城最繁華的街市,但這兩市隻日中午後才聞鼓開市。
日中午後敲擊三百下開市,到了日落前七刻再擊三百下便關市,日日如此,風雨不改。
而未到日中午後,長安人想要購置物品便隻能去各坊購置。
但若是到了時辰,長安人必會去東西二市,那裡彙集着内外萬物,無所不有,可以這麼說,若在東西二市都尋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算跑遍整個天下也是尋不到的。
也不知行到了哪,空曠安靜的街道上,桑瑜忽然聽到有馬蹄聲靠近,隻聽畫春歎了一聲不好,桑瑜便聽到了一男子的笑語搭話。
“聶家妹妹安好,子儀這廂見禮了。”
無需猜測,桑瑜便知來人是誰了。
安陽侯家的七郎,吳琦,字子儀,無甚大才,喜好鬥蟲擊鞠,時常出入風月場所,靠着家族蔭封在金吾衛得了個七品校尉的武職,是個标準的富貴安逸的長安世族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