詫異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馬車裡二八芳華的小娘子闆起臉教訓起了他。
“吳郎君怎能說出這樣話,他雖開罪了我聶家,但此番對戰吐蕃是為着保家衛國,捍衛我朝疆土,讓我朝百姓免受被外族侵擾,是何等英勇之事,吳郎君怎能對保家衛國之士如此嘲諷挖苦,甚至說出那等惡言?”
“隻我聽去了還好,若是讓禦史聽見,豈不是要好好參郎君一本,倒是郎君可就要領着一個不忠的名聲了。”
這下,吳琦不僅停了笑,面上肌肉都跟着僵硬了起來,一張還算俊俏的臉青紅交加。
他想生氣來着,但對上小娘子一張溫軟又正經的美麗面龐,本就理虧的他更沒臉說什麼了,隻尴尬地笑了笑,叉手行禮告罪道:“是七郎昏了頭,說錯了話,望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桑瑜也不欲多看他尴尬的模樣,怕人惱羞成怒太丢臉,揚起得體的淡笑颔首道:“無礙,隻吳郎君别再冒失即可,親仁坊要到了,吳郎君快歸家吃盞茶醒醒酒吧。”
說完,手一揮将車簾阖上,隔絕了日光,也隔絕了外頭尴尬的吳七郎。
吳琦望着遠去的馬車,悻悻地策馬進了坊門,心中嘀嘀咕咕的。
這聶小娘子怎麼跟他想得不太一樣,居然有點唬人?
……
馬車行過了親仁坊,吳七郎不在跟前,車内的桑瑜撫了撫茉莉柔白的花瓣彎下了唇角,偷笑了幾聲,嘀咕了一句倒黴蛋。
誠然,就像先前同吳七郎說的那樣,薛家那厮是為守衛疆土而傷,不該被人用惡言嘲諷譏笑,甚至是詛咒,但這不妨礙桑瑜因為兩家的私怨而讨厭他,覺得心中一陣舒坦。
兩家關系一直都不怎麼樣,阿娘說定國公年輕時行事放蕩不羁,并非那等規行矩步的君子,最受朝臣非議。
很不巧,阿爺那時便是于蘭台任職的禦史,負責監察百官、建言獻策。
阿爺是個老古闆,年輕時也是個小古闆,性子在衆禦史中最是剛直的一個,總是會盡職盡責地去彈劾糾察失禮無紀的臣工。
兩人偶有摩擦,各自心中不虞。
又是一年,那時阿爺是吏部侍郎,桑瑜還未出生,全是聽阿姐說的。
似乎是因為夜禁的事,兩人又起了争執,甚至還當堂吵了幾句,甚是熱鬧,将聖人都整得焦頭爛額,最後不歡而散。
從那以後,不僅兩人在朝堂上沒個好臉,兩家人的關系也微妙了起來。
但讓聶薛兩家徹底撕破臉的事源于去歲,與桑瑜有關。
去歲三月初六,是桑瑜及笄的生辰,阿爺給她大辦了一場及笄宴,聖人知道了,起了個心思,開始給兩家做起了媒。
讓桑瑜去配薛家郎,那個自十四歲起便跟着其父定國公在沙場上搏命,十八歲給自己搏了個五品甯遠将軍的薛懷瑾。
老實說,桑瑜并不屬意薛家郎這樣的兒郎作夫婿,先不提常在烈日疆場下風吹日曬的兒郎會是什麼黝黑粗糙的面貌,魁梧壯碩的身形。
就脾性而言,武将大多粗蠻性烈,桑瑜自知溫吞,不像阿娘和阿姐性強而有手腕,能将夫婿料理得服服帖帖。
她這樣的娘子,若對上薛懷瑾那般性烈強勢的兒郎,豈不是糟糕透頂?
然聖人為了緩和兩位愛卿的關系,盼着文臣武将一家親,熱切地希望阿爺和定國公能帶這個頭,借此緩和整個朝堂的文武關系。
畢竟一個是執掌中書的長官,一個是威遠懾敵的鎮國大将軍,皆為文臣武将中的佼佼者,再合适不過。
阿爺和定國公一開始也不大情願,但耐不住聖人這位君主的好說歹說,為了聖人的面子,也為了朝堂的大局,兩家都心照不宣地應了下來,隻等着明面上薛家上門納采了。
然納采未等到,卻等來了一場開罪。
桑瑜記得那日是個雨夜,阿弟同國子監的同窗在仙客樓小聚,不知怎的,回來時傷了腿,面容驚怒不已。
一問才知,他們小聚的隔壁,薛家郎和一群世家子弟同樣也在宴飲,也不知是不是馬尿吃多了,說了些傲慢無禮的渾話。
不僅當着其餘兒郎的面直言不與聶家結親,還輕笑她像個榆木疙瘩,無趣的很。
桑瑜一聽就來氣了。
雖然阿娘和阿姐也常說她是個呆瓜榆木疙瘩,但他薛懷瑾是誰,竟敢這樣埋汰她,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桑瑜還沒說嫌他呢,他倒嫌起她來了?
阿弟聽到這番輕辱親姐的話,隻比桑瑜更生氣,正是熱血氣盛的年歲,當即就踹開門沖了進去。
阿弟是帶着火氣去的,那薛懷瑾也不是個好性的兒郎,兩撥人立即起了沖突,場面混亂不堪。
那夜阿弟的腿傷讓他在床上養了三個月才将将痊愈,盡管阿弟說那一腳并非薛家那厮踹的,是混亂中被誤傷的,但此事皆因薛懷瑾那番狂妄失禮的話而起,才一日,這事便傳遍了長安城。
聖人知道前因後果後大怒,當着來告狀哭訴的聶家人面将那罪魁禍首召來,狠狠打了幾十闆子。
可無論再如何補救,兩家的親事再不能續回去了,聖人的願望泡湯了,聶薛兩家至此生了一道無法彌合的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