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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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宗,白子安,築基上,外門弟子,我說得對嗎?”
耳旁的聲音低而輕,咬字不清不楚連成一片,好似鬼魅。
白子安頭被抵在房間的木牆上,脖頸上橫了一把短刀,護身的靈力在被接觸到的一瞬間化成粉碎,校袍上的陣法還沒有運轉就被壓制,起不到絲毫作用。
進入練氣期以後就百病不侵的身上出了一身虛汗,白子安看不到背後人的模樣,隻知道對方的修為遠高于自己。刀刃虛虛實實碰着他的脖頸,觸感冰涼。
身後的人又輕輕笑了起來,毛骨悚然。白子安謹慎開口:“這位道友……不知是有哪裡對我通天宗有惑?我們宗門的人都在此地歇息……”
脖頸上的短刀拿開,白子安還沒來得及欣喜,正欲轉身,下一秒短刀就直直插進了他的心髒。
渾身上下的靈力在這把短刀面前不起絲毫作用,握着刀的手毫不留情地抽開,鮮血大片地湧出,身後的人仁慈地把他翻了過來,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白子安。”
面前的人束着長發,劍眉星目,意氣風發時曾禦劍站在山巅,擡手天地變,覆手便輕易擊殺前來侵襲的魔獸;也曾含笑指點着他們這些苦苦求道的外門弟子,沒有絲毫藏私。
白子安卻在看清他的那一秒瞬間咳出血來,聲音中充滿恐懼:“你是——你是——你不是死了嗎?!你不是掉進萬鬼淵——”
“我是謝流光呀。”面前的人低着頭看他,似乎不解,但依然好心地回答他的問題,“我從萬鬼淵裡回來了,所以現在要,一個一個來找你們。”
疼痛讓視野有些模糊,白子安捂着傷口,拼命運轉着靈力,修真者的身體沒有那麼脆弱,隻要謝流光放過自己,隻要謝流光不再動手……
他顫抖着聲音喃喃:“我沒有得罪過你……我沒有得罪過你……你是不是要找……賀師兄!賀師兄也來了——”
“不對,你記性真差。”謝流光笑着看着他,似乎真的很開心,獎勵似的拿刀拍了拍他的臉,“你在路過我的時候,說過‘這般妖道,還妄圖想取代大師兄的人生,真是不識好歹。’是也不是?”
白子安的呼吸急促起來:“我……我……”
“然後你便走到縛靈台前,為我身上焚燒的靈火又填了一把,是也不是?”謝流光握着刀的手轉瞬變了角度,頃刻又在他的脖頸上劃下一道。
鮮血噴湧,謝流光靜靜看着,似乎是在仔細觀察,嘴上卻還在認真地回答他的話:“你說賀師兄,是賀往生麼?我不知道他也來了,早知道就先去找他……不行,我沒有時間,要是被前輩知道了可不行,前輩跟我約定好了。”
說起“前輩”,他的面上露出一股與他的動作極不相稱的羞澀來,臉上的笑意也多了兩分真情實感:“前輩不讓我在這裡動手……可我剛好看見你了,好巧。原本我就要不記得你了,可是在縛靈台日日夜夜,我把你們每個人都回憶了好多遍,所以記得很清楚。靈火灼身可真痛呀,可惜我身上沒有火種,不然你也該嘗嘗靈火焚身的滋味,是不是?”
他的語言混亂,說話的表情也奇怪,白子安此時卻已經不能說出任何一句話來。
謝流光在被削筋斷骨之時已有大乘觀象之境,擡手就可以将自己碾碎,此時不知出于何種心态在這裡對着自己一刀又一刀。
也許是淩遲。
白子安渾身發抖。
這個人已經瘋了。
然而謝流光卻并沒有再對着他出刀,隻是對着手裡的刀看了兩秒,愣愣地又叫了聲:“前輩。”
下一秒他擡手,将白子安整個人碾成血霧,沒有一滴血近他的身,他收起刀又輕輕笑了起來,小聲又雀躍地說:“前輩要回來了。”
他便再也不關心這房裡的血霧,擡手給自己戴上了人皮面具,快步打開這雜物的門,走了出去。
面上是毫不起眼的面孔,周身擦肩而過的都是此次趕往這裡的仙門弟子,端着一派仙風道骨的面容。
謝流光顧不得再在其中尋人,進入自己的包房。
包房内很整潔,他坐到榻上,舔了舔嘴唇,前輩還沒有回來,他有兩分焦急地取出刀,握在手裡,反反複複地摸着刀柄上的紋路,反轉着刀看來看去。
刀上還有些血迹沒有擦幹淨,刀面反射着他的眸子,有兩分餍足。
白子安看着他的眼神,好恐懼,好有意思。
從前可不是這樣的,最開始是敬仰,再後來是厭棄,是憎惡。
他把刀在自己身上抹了抹,又收起刀,感受到熟悉的氣息,興奮又戰栗地喊了聲:“前輩!”
空氣細微波動,古井無波的室内驟然升起一陣恐怖的威壓,墨發長袍的人顯現出來,眉目平和,垂着眼看他。
“前輩。”謝流光伸手去抓他,卻被他避開,愣在原地,茫然發問,“前輩?”
墨山閑看着他,擡手,手心向上。
謝流光看着他的手,伸手想要握,墨山閑再次避開,輕聲提示:“給我。”
謝流光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興奮轉為不安,兩分焦慮地抓了抓衣袖,忽地想起什麼,把短刀拿了出來,刀刃向自己,交到了墨山閑的手上。
這次墨山閑收了。
“前輩。”于是謝流光又急急叫,察覺到墨山閑的氣場放松了下來,依賴地粘了過去,墨山閑便也圈住他,坐了下來,手指按在對方的脊柱上,完完全全掌控住這個人。
“對誰下的手?”墨山閑問。
謝流光坐在他的腿上,聽到這話眼前一亮:“叫白子安,我見過的,他當年偷偷到内門來學武功,是我把他放回去的,他叫我大師兄。不過後來我被鎖在縛靈台,他又叫我妖道,還叫别的人大師兄,還給我身上的靈火又添了一把,我好難受,可惜身上沒有帶火種。”
他的語速愈發快:“我在他身上添了兩刀,身上的氣連我的刀片頃都防不住,好沒用,我還教過他呢。我隻殺了他,他一個人落單了,其實兩個人我也能殺,另一個我也見過的,取我靈根時他在旁邊,看我的表情好厭惡,我好難過的。”
他親昵地蹭了蹭墨山閑,手指盤弄着墨山閑的發尾:“我實在忍不住,才出了門。他隻是外門弟子,他們不會在意的。”
墨山閑終于像是無奈地捏了捏他的後頸:“你答應過我,忍到進了秘境再動手。”
謝流光垂眼,指節忍不住發顫,是他靈力不穩的表現。原本的身體被剖骨斷筋,他的整個肉身都是墨山閑用他的氣重塑的,他到現在都還在磨合。
要是放任他殺下去,屆時此地靈氣震蕩,莫說凡人要遭殃,他們也會過早地暴露出來。
墨山閑歎了口氣,謝流光便又愈發乖順地膩着他:“我忍不住……前輩,你會幫我的。”
墨山閑便拿他沒有辦法了,把他擁進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也罷,殺了就殺了,沒什麼大不了,待你的境界穩定下來,他們一個都活不成,是不是?”
“是。”謝流光忽地将他抱緊,氣息帶着顫,聲音細碎地磨,“他們一個都活不成。”
“但是都要跟我說,好不好?你想做,我不會攔你,對不對?”墨山閑吻了吻他的額頭,話語帶了兩分埋怨,“殺人需要靠那麼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