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腳下三歲小孩兒都知道,
葉南徽是個惡鬼。
而惡鬼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
将匕首狠狠刺入最後一人的心口處,直到确認那人徹底斷氣後,一頭淩亂黑發,臉色蒼白,形如女鬼的女子才卸了力,順勢倒在了屍骨堆裡,呼出口血氣。
秋風乍起,卷起一堆枯葉。
她叫葉南徽。
這是她今日殺的第十二個人。
不算多。
自她從仙山叛逃,死在她手上的修士,沒有一千也有數百,起初多是仙山的弟子來追殺她,漸漸的,随着她惡鬼之名日盛,便有不少散修嚷嚷着替天行道,也來取她性命。
她瞧着這些不明就裡就來送死的路人,心裡難得生出了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手起刀落之間,盡量一刀斃命。
算是她所剩無多的虛僞善意。
—
葉南徽倒在這方方正正的院子裡,望着頭頂藍得發豔的天。
深秋的蜀地,難得有這樣萬裡無雲的朗朗晴空。
真是可惜啊……
風起葉落,倒在地上的第十六息後,院裡枯樹上僅存的那片落葉準确無誤地落在了她的眼眸之上。
再三息後,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一聲輕歎,她熟練地拔出還插在旁邊屍體心口處的匕首,撐着已經疲憊不堪的身體站了起來。
以恭候她真正的死劫——樓硯辭。
樓硯辭,樓小仙君。
他出生那一日,霞光滿天,朱鳥銜環以賀。
仙山山主親臨,隻一眼便瞧出他生來仙骨,日後必得飛升。
其後三百年,樓硯辭拜于仙山門下,于修行上一騎絕塵,其他修仙者望塵莫及,因而都尊他一句,樓小仙君。
一手好劍法,更是壓得六百零八座仙山同輩弟子黯然無光。
這手劍法她親身領教過整整十一次,次次一劍穿心。
樓小仙君的劍确實和傳說中的一樣淩厲無雙,叫她如今隻是想起,便覺得膽寒。
幾乎讓她記不清,他也曾用這柄劍護過她。
——
一百二十八年前,刹那殿。
劍陣大開。
淩厲的劍風讓她躲在樓硯辭身後,不敢動彈。
四位化神境持劍而立,怒目圓睜。
化神境的威壓,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彼時樓硯辭也不過剛入元嬰境,風聲潇潇,他一人一劍立于殿門前,絲毫不退。
“惡鬼又如何?”
他皺着眉,為她據理力争。
“朝生暮死,不見天日,是他們的命數。” 為首的化神期修士聲如洪鐘,“身負煞氣,命帶殺孽,這樣的惡鬼絕不能活!”
樓硯辭向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手中慢慢凝出白色的光輝,一柄修長的劍出現在他手中。
多說無益,當以劍論。
那日一戰,整整十二個時辰,從晨光熹微到月明千裡,樓小仙君一柄春秋劍,連破四位化神,靈力耗盡,身負重傷,最後帶着她堂堂正正走進了妖鬼不入的刹那殿。
那一日,樓硯辭用手中之劍告訴她。
即便身為九幽惡鬼,也能如這世間生靈一樣活着。
隻是如今,早就不同了。
不,是從一開始,就沒對過。
不然,也不會重來十二次,還是同樣一個結果。
門外腳步聲漸近,葉南徽握緊手中的匕首,斂下眸色,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蠢。
這次叛逃是十二次輪回發生得最晚的一次。
晚到她以為可以打破這周而複始的輪回。
直到樓硯辭的小師弟赤紅着一雙眼,持飛刃将她的雙手釘在牆上逼問她仙草下落時,她才後知後覺,原來不是不到,時候未到而已。
“白師姐隻有最後七日時間可活了!你趕緊把仙草交出來!你若不交!樓小仙君今晚回山不會放過你!”
樓硯辭的小師弟目露兇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剝。
他口中的仙草,葉南徽知道。
樓硯辭在人間鎮魔結束後,一直沒有歸山,便是為了這草藥。
沒有這東西為白清枝續命,白清枝活不過一月。
葉南徽一時出神。
前面十一次輪回,白清枝或是摔落懸崖,或是中毒太深,又或是被妖鬼所俘…
總之她的救命仙草從來都沒出過事兒。
以至于葉南徽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又失敗了。
面前樓硯辭的小師弟不依不饒,見她不說話,心中更笃定了幾分,刺穿葉南徽手掌的飛刃又多了幾柄,嚴詞厲色地追問那仙草下落。
血順着手腕而下。
輪回十二次,葉南徽對樓硯辭這小師弟也算是有些了解。
三個字:沒腦子。
不欲與他多說。葉南徽使力将他震開,又将雙手上的飛刃逼出,湧出的血霎時便将她鵝黃色的衣裙染紅。
拎着掉落的飛刃,朝還沒回神的小師弟走去。
等她走到了他的面前,樓硯辭的小師弟眼中浮現出熟悉的羞惱之色。
沒等他開口罵出聲。
拎在手中的飛刃便盡數飛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惡鬼之力非普通修士可比,那飛刃不光刺入了他的掌心,還牢牢釘在了青石闆鋪就的地面上。
小師弟痛得額間青筋暴起,自然也就沒空口出穢語。
她公平得很,别人怎麼對她,她便怎麼對别人。
提着染血的衣裙,葉南徽剛一出門,便撞上了仙山的一衆内門弟子,約摸有十來人。
見她雙手染血,這群人目光皆是一冷,佩劍不受控制地嗡嗡作響。
葉南徽覺得好笑,此刻,若是換做仙山其他人雙手是血站在此處,這些弟子怕早就是圍攏上來噓寒問暖了。
仙山山訓,應當同門友愛。
可即便她在仙山修行百年,也曾為仙山抗擊魔族,也終究隻是個惡鬼而已,與他們算不得同門。
“小師弟呢?”
為首的弟子表情難看,聲音發緊,質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