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硯辭,醒醒。”
“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地牢昏暗,四面八方都湧來一股鐵鏽味道,還有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水聲,隻有些微光亮從窗邊闖進來,讓葉珣看清了說話人的臉。
是張極豔麗的臉。
是她。葉珣認了出來。
她正低頭看着自己,冰涼的發絲擦過他的脖頸,見他睜眼,眸中湧出喜色:“樓硯辭,你終于醒了。”
樓硯辭?他愣住幾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你内傷太重,如今必須要上藥。” 女子看着他,似乎有些苦惱,“……你師長該不會真不管你死活吧。”
她的眸中幾分擔憂幾分懊悔,時不時還參雜着怒意,眸光流轉,生動極了,不像——
他心下一悸,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最難以釋懷的那場噩夢。
夢裡的她依舊看不清面容,隻一雙眼睛,卻并未如從前一般含淚,隻死心一般看着前方,胸口一片血色。
一個同樣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執劍利落地殺了她。
他甚至來不及去到她身邊。
*
完了,該不會傷着腦子了吧。
葉南徽看着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的男子,心下着急。
将男子攙着靠在牆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樓硯辭你還記得我嗎?我啊,葉南徽。”
葉南徽。
似乎對這三個字還有印象。
男子長睫微動,眼神慢慢有了焦點,落在她臉上:“葉…南徽。”
聽到他喊出她的名字,葉南徽松了口氣,癱坐下來:“你要是再沒反應,我都準備抽你巴掌讓你還魂了。”
葉南徽沒想到樓硯辭的師長是這樣的狠角色,也沒想到樓硯辭的骨頭這麼硬。
早知道仙山不喜鬼物,但沒料到那四位化神境幾乎是要将她生吞活剝了,一點道理也不講,偏偏又厲害得很。
她體内煞氣之毒壓不住,一旦強行動手,不過十招,就會反噬傷重,她惜命得很,隻能靠樓硯辭硬抗這四位化神境。
本以為過了守在刹那殿前的那四位化神,這事兒也就完了,誰知入了刹那殿,樓硯辭的師長一個眼神,威壓随之而至,硬生生引得樓硯辭一身暗傷發作。
然後她就和他一起被打包送來了這仙山地牢。
“你師長不會真的不管你吧……” 葉南徽看着樓硯辭慘白的臉色有些摸不準,“不是我們上山之前和你師長寫信說過嗎?”
“我雖是九幽惡鬼,但又沒害人性命,和其他鬼物隻能吸食人的陽氣過活也不一樣,我能食煞氣,魔氣,妖氣,也食這人間活氣,我活着也不會弄死誰,怎麼……”
葉南徽想不明白,不光想不明白這仙山的人為何對她這般排斥,其實也想不明白為何他們如此厭惡鬼物。
這世間鬼物,多由人族死後執念不散,心懷怨恨牽絆所化,因而靠吸食人族陽氣而活。按道理,該算作他們人族的同類異化,是他們内部問題在生的時候沒解決完,遺留到死後。
怎麼就變成他們鬼物性情冷漠殘暴了?
“天命……咳咳。”
葉南徽正想得出神,樓硯辭輕咳幾聲,開口說道。
“天命?” 葉南徽一愣。
“九幽惡鬼,朝生暮死,不見天日。從來沒有惡鬼能像你一樣,活這麼久。他們覺得違背了天命。”
“就因為這?” 葉南徽覺着這實在是漏洞百出,“那你們修士修行,突破人族性命年歲桎梏,不也是違背天命?”
“為何人族可以,我不可以?”
眼前的女子滿眼疑惑,因為坐着,一頭黑發及地,偏頭發問的樣子,像是初入人間的懵懂小獸。
此時葉珣已經徹底回過神來。
事情出了岔子,她并未如他預想的一樣,進入賈蓉的身體,反而是因為什麼别的力量,将她從陳翠萍由執念生成的夢境中,拽離部分出來,形成了……一個全新的夢境。
一個……由她執念而生的夢境。
葉珣透過這身體的眼睛看着她,她正等着這身體的主人回話,眸中帶着不加掩飾的信賴。
這…就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嗎?
葉珣想起昨日在院中與她的對話。
“食言那個人,你心悅于他嗎?”
“心悅,當然心悅。”
心裡泛起刺痛,又帶着說不出的酸楚之意,她喜歡這個人喜歡到…連執念也因他而生嗎?這個叫樓硯辭的人。
他心裡蓦然卷起對這個素未謀面之人的零星殺意。
樓硯辭。
真是讓他控制不住地…心生嫉妒。
他垂下眼,記住了這個名字的音調。
如今他的意識附在這人身上,并沒辦法開口說話,這個夢境由她主導,想要脫身,意識到自己并非樓硯辭還不夠,他還要想辦法主動脫離出來。
*
“南徽……”
“我在。”
葉南徽還等着樓硯辭回答,但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之處。
樓硯辭的氣息亂了,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人不由自主地向一旁倒去。
“怎麼了?” 葉南徽察覺到他的不對之後,立馬湊了上去,将他攬住,沒讓他倒在陰冷的地上。
卻被樓硯辭眼角,唇邊,鼻腔,耳朵滲出的點點血迹吓了一跳。
“樓硯辭。” 葉南徽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想讓他保持清醒,“你别吓我啊。”
樓硯辭靠着她緩了緩,雖然受傷,卻仍舊冷靜,貼着她的耳側輕聲交代:“南徽,刹那殿前有位化神境用毒,我如今暗傷齊發,壓制不了這毒,再撐一會兒,怕是會暈死過去,若不醫治,我熬不過今夜。我于仙山還有幾分用處,他們不敢讓我死在這裡,必定會……必定會開門放人,為我尋醫師,你屆時就能一同出去。”
說了一長段話,樓硯辭氣息更弱了幾分,眸光也暗了許多。
“總不能……真讓你在這地牢待上一晚。”
最後一句話實在說得太輕,葉南徽并未聽清。
隻覺得……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暈死過去,這仙山的人又憑什麼連同她一起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