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徽生來就是一個很惜命的鬼。
才硬生生從一批妖魔鬼怪的手裡苟活下來。
那時候她才不懂什麼叫天命不可違,天不怕地不怕地跟着樓硯辭出了九幽。
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無畏。
然後就被老天教做鬼了。
*
葉南徽從仙山出逃的漫長歲月裡,曾在人間看過人訓狗。
一開始張牙舞爪,龇牙咧嘴,低聲吼叫的惡狗,不服輸地一次一次朝主人手下的棍棒撲去,一次兩次,被打得吱哇亂叫,三次四次,被打得眼生畏懼,五次六次,被打得失去兇性,主人再丢出塊肥肉,它張嘴接住,便成了一隻聽話的犬。
葉南徽覺得她和這惡犬在某些方面挺像。
命書天定,她分明已經知道結果,卻不撞南牆不回頭,非要痛過,還非要撞死在那柄劍上十二次,才肯生出懼意,才肯退縮。
是的,說起來也挺丢人。
她被樓硯辭殺怕了。
十二次。
第一次死在樓硯辭劍下時,她很懵,彼時她根本不知道她是命書下的惡毒女配。
直到不設防地被樓硯辭一劍捅死後,她才恍恍惚惚從識海裡看到這玩意兒。
之前說了,她對天命這東西向來嗤之以鼻。
所以即便身死一次,她也沒有心思去看,隻全心全意開始捋清上次的意外。
一切的導火索,是源于白清枝身死。
可白清枝究竟是怎麼死的,她也不清楚。
上一輩子,衆人皆說是她下毒暗害。
那這一次,她提前一月下山,熬過白清枝上輩子的死期後,又等了一月,才被尚在人間的樓硯辭找到,強行送了回去。
仙山之上,白清枝還活着。
她松了口氣。
可這口氣松得太早,她回去的第三日,白清枝又死了。
這口鍋再度準确無誤地被扣在了自己頭上。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第六次。
葉南徽終于生了火氣,啪地打開了識海中的書簡。
她看得很快,命書和人間的話本子不同,沒有什麼跌宕起伏催人淚下的故事情,隻有冰冷的幾段話,便定下了他們的命運。
白清枝注定因她而死。
她也注定要死在樓硯辭手上。
這樣她死後留下的内丹才能再被煉化之後,作為藥材之一,複活白清枝。
也讓樓硯辭經此,認清他對白清枝的感情。
最終兩人才能終成眷屬,一同飛升。
呵,她看完之後冷笑一聲。
心想,等她再一睜眼,直接二話不說,先把樓硯辭捅死。
煉她的内丹,門兒都沒有。
她心裡驚怒之下,是不敢置信和哀意。
一睜眼,第七次——她重生的節點回到了那個地牢。
樓硯辭奄奄一息。
“後悔了嗎?”
他問。
這個問題,在一切輪回開始之前,在她還不知道什麼是命書的時候,樓硯辭也問過她。
他問她後不後悔,随他上了仙山後,被關進地牢,前途未蔔。
好生奇怪,傷重的又不是她,她後悔什麼。那個時候她着急又擔心,眼見他情況不妙,還有閑心問這些有的沒的,一賭氣便硬邦邦地回了他——
“後悔了,當然後悔了,早知如此,還老老實實聽你的話,上什麼仙山,直接把你這個身負仙骨的仙山得意弟子,捆在九幽,反複折磨,威脅仙山的人教我仙法就完了。”
她口不擇言,一通胡說八道。
樓硯辭聽完眸中卻漏出細光,眉眼帶笑。
看得她是越發火大,一拳砸在樓硯辭胸口,直接将本就虛弱的樓硯辭砸暈過去,驚得她又慌慌張張去查看他的情況。
*
時過境遷,再次面對同一個問題,她一時恍惚。
“後悔了。”
還是答了。
每一次輪回,她回到的節點都不一樣。
第一次回了魔尊挑起戰事之後,第二次回了她為仙山征戰傷重的時候,第三次、第四次……
她想,若有機會回到一開始,她甚至不會再随樓硯辭出九幽。
所以,當然後悔了。
樓硯辭虛弱無力,聽到她的回答後,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即雙眸便像從前一樣,回光返照一般亮了起來。
葉南徽不意外。
知曉接下來的發展走向,她也懶得再等,直接一拳,将還未來得及露出笑意的樓硯辭打暈。
随即拔出自己腰間随身帶着的匕首,就要按照自己設想的那樣,一刀捅死他。
如此一來,她的死劫便沒了。
她舉着匕首,看着暈死過去的樓硯辭。
他蒼白着一張臉,臉上還沾着些血迹,就連暈過去,眉眼間都還帶着一股倦意。
她鼻尖一酸,眼前被淚水模糊。
第七次了,她其實都有些記不清他了。
每次重生,大都是在他下仙山之後,因而見得最多,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他眉眼冷然,動作利落地請她赴死償命的樣子。
如今就這樣看着,才看出些從前,面冷心熱的溫柔仙君模樣。
識海中的命書大亮。
她知道這是她最好的機會,錯過了或許就沒有了。
但偏偏她生出了些不甘。
樓硯辭若是一定要死,也不應該死在這個節點,不能死在他為她保命而重傷的時候。
*
接下來的輪回,她嘗試和樓硯辭解釋。
可所謂的事實、證據擺在仙山,仙山之人皆衆口一言,說她是罪魁禍首。
樓小仙君除妖降魔,向來是道心之堅,從不受蠱惑的。
她也沒有例外,他不信她。
她将所有情緒壓在心底,她騙自己,樓硯辭也隻是個凡人,又怎麼能看破命書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
第九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