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排的座位上，黑發青年睜開眼，默然盯着手中樸實無華的長方形盒子。

“喝水嗎？”身旁的查爾斯詢問道。

萊恩搖搖頭，開啟盒子，兩把骨刺刀就此映入眼簾。指尖觸及那層銀灰色的軟金屬，他分明記得，有一把遺落在了畫有地圖的那條通道中。

是無契撿回來的。

見他若有所思，查爾斯即刻在意識中給出回應。

好在有他在。那個羽神衛分明認出你了，悼牆裝配有武器不用，說封閉就封得死死的，還不願意多派幾個厲害的隐獵進去營救，呵！

依我看，這次壓根就是賊喊捉賊。爆炸是誰導緻的，猜都不用猜！他怕不是身居高位太久了，忘記當年是怎麼得到羽神衛之位的！

是我。萊恩平靜回應。

“啊？！”

查爾斯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旋即緊忙捂住嘴，做賊似的四處張望，确認沒人注意到自己的反常才放松下來。

什麼？為什麼啊？你看看你之前狼狽的模樣，我都不知道怎麼跟艾思拉解釋……想炸來玩玩就算了，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吧？

查爾斯在意識裡喋喋不休，不确定身旁的棘海妖是否豎立起精神屏障拒收消息了，畢竟他看起來有些呆滞，不像在傾聽，也不像在思考。

走火入魔一般地平靜着。

還是、晶核又失控了？他試探地問。

如果是的話，艾思拉肯定能感應到，那三姐妹又要急得跳腳了。如果不是……不可能啊，那麼高那麼厚的牆，還是兩道，他要是能控制晶核到這種收放自如的地步，早在西聯邦橫着走了。

萊恩沒有聽取對方的心聲，他平靜地回想起在8号喂食平台上的那一幕——與它對視的刹那。

空洞如深淵的眼睛。

既屬于獵手，也屬于獵物。

晶核的暴動來得猝不及防，他用盡全力跌跌撞撞地去到另一處平台，沒令其他人發現自己的失态。當然，9号喂食平台上的那些隐星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掉落進試煉地後，一道陌生的聲音反反複複在意識裡回響，可他怎麼都找不到源頭。

那裡分明已經沒有活人了，僅剩正在狩獵的圖卡安加。對了，還有一個冒失的蠢貨。

察覺到異樣，萊恩坐直了身子，在查爾斯的注目下挽起衣袖。右手的傷口已經修複，皮膚下卻出現了幾道黑色的陰影，像蠕蟲一樣在緩慢鑽動。

“卧槽。”查爾斯瞪大眼睛，“怎麼會這樣了？！之前還沒有的……”

那些陰影蠕動着與血管重合，須臾之間自肌膚表層蜿蜒凸起，如瘋長的藤蔓向上攀附，仿佛要像新芽破土那樣掙破束縛。

萊恩蓦地取出骨刺刀，就着折疊的形态用尖端将手臂劃開，任由摻雜了烏黑的鮮紅徐徐溢出，然後揪住那層血淋淋的皮膚，猛然将其撕開。

“幹什麼你！”

查爾斯倒吸一口涼氣，強行摁住身旁的人，驚疑不定地脫下外套給他止血，壓低嗓音提醒道：“别在這裡發瘋。”

冷靜冷靜冷靜，不然我隻能用後招了。

“放開。”

話音剛落後頸就傳來一陣刺痛，萊恩惱怒地望向意圖強制關機的查爾斯，擡手給了他一拳，在意識徹底彌散之前，腦海中再次出現那道嘶啞的聲音。

不要重蹈覆轍。

你要的答案，就在創世三箴之中。

趁人失去反應能力，查爾斯解開那紮成一團的外套，霎時冷汗直冒。

“不是吧。”

萊恩手臂的血管已經全部變成黑色，如虬枝般迂回凸起，看起來猙獰又怪異。被撕開了皮的那處肉色創口表面，烏黑的濁液在彙流湧動，恍惚間仿若組合成了……某種字符？

好像是——

查爾斯緊張地回憶着，總感覺自己在哪裡見到過這樣的文字，然後冷不防被突然出現的人吓了一跳。

“你來幹什麼！”

他忙不疊将萊恩的手重新裹好，擡頭提防地瞅着面前的金發青年。

“沒什麼，我來看看。萊恩怎麼還沒醒？”

左格俯下身，越看越感覺不對勁，輕聲問：“他好像在發抖，是很冷嗎？”

沒有多想，他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披到萊恩身上，又自然地在其身旁的空位坐下。

“管好你自己！”查爾斯沒好氣盯着他。

左格表情無辜：“我不打擾他。”

“你最好是。”

查爾斯滿臉不信任，将萊恩往自己的方向挪動些許，又把骨刺刀收進盒子裡放好。

左格安分地坐着，沒再和敵意頗重的霍庫瓦人搭話，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他确實有些累了。

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沒多久，不知為何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花香，還聽到了隐隐約約的呼氣聲。

碧藍眼瞳猛然睜開，金色羽睫不安地翕動兩下。

左格環顧四周片刻，再次确認他們是真的已經脫困了，這才松了口氣，轉身替萊恩掖好蓋在身上的外套，然後重新恢複靠坐的姿勢。

活動艙内其實不算安靜，但那些聲音在逐漸遠去。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中毒不淺，以至于眼前的景象都鑲上了七彩迷幻的光邊，手中的花瑰麗異常，一朵、兩朵、三朵……

感官如此割裂，就像是被肢解。

他聽到兩儀師吟詠祭曲，古老的詠歎調與祭袍上垂墜的金屬羽鱗片碰撞交響。

被風沙裹挾的一聲歎息穿透悼牆，風過花叢的婆娑之音連成一片，反複告誡他，不要回頭。

他看到隐獵從陰影中現身，骨刃斬斷怪物的脖頸，黑血濺射到萊恩被咬住的手臂上。

紫色燭火盛放于天池水面，陸曉華發間又長出了幾片新葉，一個盛大的故事将要被娓娓道來。

但他手中其實并沒有花。

他隻是握住了萊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