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就好,我一知道這個小玩意的功能,就覺得送給你最合适。”
“為什麼啊?”
“因為你就是那種會一直念同一句話的人。”
“是嗎?”
“是啊,在家的時候,我經常都能聽見你重複說‘陸行舟,加油’、‘陸行舟,堅強’這樣的話,以後你就可以用這個撥浪鼓來說了。”
“你怎麼全都聽見了?”陸行舟愕然且尴尬,因為困難的任務,他的确經常說這樣的話給自己鼓氣,可他都是以為四周沒人的時候才說的,誰想到都被陸金英聽進去了。
陸金英擺擺手:“我可不是故意聽的,有時候經過你的房門聽見了,還有的時候你是在院子裡說的,我從你背後經過,也聽見了。不過看你這麼認真地給自己打氣,就沒有打擾你。”
陸行舟臉都要滴血了,連忙岔開話題:“姐姐,你今天出去玩得高興嗎?”
“高興啊。”
“崔公子人好嗎?”
“他啊,是一個進退有度的好人。”
“怎麼說?”
“跟他相處很舒服,他就像是一陣春風,不寒不猛,不會讓人感覺驟冷驟熱。所以啊,昨日他識破了我的謊言,我也并不擔心他會将錦鯉要回去,那時候我說謊,是說給他弟弟聽的,他看不看穿不重要,我知道他不會拆穿。”
“你沒有想過萬分之一的可能嗎?就是他會偏向他弟弟,不願意把錦鯉還給我們。”陸行舟覺得崔尋木不像是這種人,但他沒法保證崔尋木不是這種人,對于看人而言,兩者之間的區别或是微妙的漣漪,或是驚濤巨浪。
陸金英搖頭:“我相信我的直覺,從未懷疑過這一點。比如我知道小舟是個很好的人,是世上最好的弟弟,我也從不懷疑這一點。”
“姐姐,你太擡舉我了。”
“我沒有擡舉你。小舟,以前的你雖然身體不好,但我知道你的心是善良的,現在你長大了,武功也不錯,你手上的劍就是你的勢,你從誰都可以欺負的弱小之人走到了今天,其實大可以選擇仗勢欺人,欺軟怕硬,你可以選擇變成一個不善良而更任性的人,但你沒有這麼做。你瞧,我沒有看錯人吧。”
“你是喜歡以前身體不好的我,還是喜歡現在這個我?”
“都喜歡。”
“更喜歡呢?”
“一定要選擇更喜歡的嗎?”
陸行舟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執着于追問:“如果能選出來,我還是希望能夠知道答案。”
陸金英思索片刻:“我沒法選擇。如果沒有十四歲以前的你,也不會有現在的你,小舟,你的生命是一條河流,而‘舟’意味着你所處的階段,我不能說我是更喜歡在下遊的你,還是更喜歡在上遊的你,因為在我的心裡,‘河’比‘舟’更重要。我的生命也是一條河流,我們姐弟倆在不同的年紀流過彼此,感受雖然不同,可喜愛卻是相似的,我無法比較河水彙集時的深度,唯一能确認的事情是,河水滔滔,不斷不消。”
陸金英和陸行舟又在鶴州待了兩日,期間崔尋木與陸金英去梨園看了一天的戲,那日陸行舟依舊留在客棧練武,而後崔尋木又請陸家姐弟進崔家吃了一頓飯,飯桌上隻有他們三人,談天說地,其樂融融。
也許是這幾日過得太高興了,離開鶴州城的時候,陸金英坐在馬車上,怅然若失。
陸行舟問:“姐姐,你不舍得鶴州城嗎?”
陸金英看着窗外的景緻,說:“也不是舍不得,隻是覺得這幾天好似一場幻夢,夢醒了,一切都無影無蹤了。”
陸行舟心想,他來到《三尺青鋒》中,何嘗不是一場幻夢呢?不過這場夢太長了,長到他已經有點忘記親生父母的面容了。
兩姐弟一起惆怅,但他們的惆怅都沒有維持太久,陽光、樹影、草浪、飛鳥、蟬鳴……這些景物都讓人沒法持續消沉,往前看,是家的方向,是他們熟悉的故鄉。
他們回到溪鎮不久後,陸行遠娶妻,家中少了阿強,又多了嫂子,吃飯的人數沒有變化,卻又覺得什麼都不一樣了。陸行舟偶爾會想起阿強,讓他記憶最深刻的事情,是原主跟阿強所經曆的。
那時陸行舟十歲,被鄰居喜歡惡作劇的小孩欺騙,誤以為溪鎮裡面有百年難得一遇的“仙人降世”,他想去看看,仙人到底長什麼樣。他不敢告訴家人,怕家人阻攔他,所以他自己走了,他以為憑着一股氣,他可以走到溪鎮,可他在路上扭傷了腳摔倒在地,又被青色的麥浪掩住了身體,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最先找到他的人是阿強,阿強跑得多急啊,他隻穿着一件汗衫,汗衫已經濕透,大團深暗的影,大口喘着的氣,大掌托起了陸行舟。
陸行舟在阿強的背上睡得很安穩,在夢裡他看見了仙人降世,阿強就是那個仙人,他汗灑三界,衣庇四海,掌佑八荒,氣吞山河,名為“臭仙”。
夢裡夢外,陸行舟悄然微笑,臭臭的,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