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心說,他哪有生死關頭,他又死不了。不過這話他不能說出口,隻說:“若是能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控制自己想什麼,不想什麼,那樣的人必然是強者。可惜,我還達不到強者的境界,所以忍不住想七想八。”瞧見溫竟良的神色更嚴肅了,陸行舟連忙轉了話鋒:“當然了,師父教誨的對,以後我必然集中精神,努力控制思緒,不去想跟練劍無關的事情。”
溫竟良神色稍緩:“以前的事,是不高興的事嗎?”
“恰恰相反,是高興的事。”陸行舟輕輕搖頭,“遺憾的是,這種高興不能一直持續。”
溫竟良說:“高興也好,不高興也罷,都是不能持續的,何必想太多。”
陸行舟苦笑一聲,岔開了話題:“師父,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啊?”
溫竟良詫異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陸行舟有些心虛,莫非溫竟良的師父很出名?他又成了孤陋寡聞的江湖人了?
“該說你心思純良,還是說你耳目不明呢?”溫竟良擡頭遠望,正是晌午,冬末春初的太陽發白,虛虛地透着光,那不甚明亮的光線落在他的眉眼上,他說:“我拜進月虛派的那日,也是這樣的天氣。”
溫竟良是孤兒,被人撿回家養了幾年,後來養父母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不想養溫竟良了,他們也算有良心,沒将人直接抛棄,六歲的溫竟良就被送進了月虛派拜師學藝。
溫竟良的師父是名女子,名叫莊護月。莊護月的身法和劍法一流,但因為身體原因,内力很少内息不穩,所以被月虛派的其他人稱作“花架子”。打得再好看有什麼用,内力沒法支撐,莊護月的劍法便發揮不出萬分之一的威力。
莊護月本不想收徒,當她的徒弟,也是要招人恥笑的。但溫竟良那時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許是莊護月很合他的眼緣,他就一直抱着莊護月的小腿,說一定要當莊護月的徒弟,不然就哇哇哭個不停,也不肯吃飯。無奈,莊護月隻好收下溫竟良。
莊護月把溫竟良教得很好,溫竟良天賦不差,想要青出于藍勝于藍,不過是時間問題。溫竟良十八歲的那年,在門派内比武中奪得同輩第一,赢下無數贊譽。此後,沒人再敢嘲笑莊護月,誰若是嘲笑莊護月是個花架子,被溫竟良聽見了,溫竟良可是要不依不饒,想盡辦法跟那人比武,然後在比武場上用最兇殘的方式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屁滾尿流好不狼狽。
嘲笑莊護月能得到什麼呢?除了口舌上的一點點優勝感之外,他們什麼都得不到。反過來,嘲笑莊護月會失去什麼?會狠狠地失去顔面,讓人在一段時間内都擡不起頭來。兩者相較,該選什麼,不傻的人都心中有數。
莊護月從小到大的夢想都是懲奸除惡,後來她發現自己做不到,便遺憾放棄了。再後來她有了一個徒弟,她的徒弟成了很厲害的人,小時候的夢想便死灰複燃。莊護月希望溫竟良能代替自己,完成自己的夢想。
溫竟良成了莊護月的徒弟之後,每天聽的都是忠孝仁義的俠客故事,自然也心向往之。莊護月讓溫竟良出門除惡,溫竟良欣然應允,提劍而行。
溫竟良謹遵莊護月的教誨,斬草除根,除惡務盡。因此,他碰上惡人的時候,通常拔劍封喉,絕不手軟,隻除了一次——
那次溫竟良碰上閻王莊的殺手和幽夢島的弟子結伴而行,不過是一男一女,卻劫殺了一整個商隊。溫竟良一路追蹤痕迹,終于找到了這對橫行無忌的男女,他毫不猶豫地殺了閻王莊那殺手,可幽夢島那女弟子生得楚楚可憐,柔美嬌弱,她用幻術迷住了溫竟良,在容貌和幻術的雙重蠱惑之下,溫竟良一時心軟,就放過了那名女弟子。
溫竟良不知道,看起來那麼年輕的姑娘,竟然是幽夢島的副島主,她的情郎被溫竟良所殺,對他恨之入骨。她不想殺溫竟良,她也想殺了溫竟良的親人,讓溫竟良試試這同等痛苦的滋味,可溫竟良沒有親人,隻有一個師父。幽夢島的副島主召集弟子,攻入月虛派,殺了莊護月。
一瞬的心慈手軟,讓溫竟良害死了自己的師父。溫竟良後悔不已,恨不得剖心救師,可人死不能複生,他悲恸過後,決定退出月虛派,在莊護月的墓前立誓,此生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窮兇極惡之人,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陸行舟沉默許久,他再沒資格說溫竟良殘忍了,沒有人能高高在上地指責溫竟良的做法,站着說話不腰疼,切膚之痛怎不恨?
溫竟良說:“你也不用想着怎麼安慰我,我不需要這些話,不管旁人怎麼說,我都決定了,這輩子就這條路走到黑。”
陸行舟點頭,沒說什麼。他也有一條隻能往前走的路,再遠再累都沒關系,他始終是要往前走的。不隻是他和溫竟良,也許所有人都一樣,東南西北四面八方,條條大路擺在眼前,但他們隻會選擇自己心中決定好要走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