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歸柏出關,沒有任何人來找他,說“有人找你”。
陸行舟沒來,甯歸柏不厭其煩地問老仆:“今天有人來找我嗎?”
老仆說:“少爺,沒有人來找。”甯歸柏轉身就要回房,老仆問:“少爺在等誰,要不把他的名字告訴老仆,老仆讓外頭的人留意留意?”
甯歸柏說:“不必了。”他覺得陸行舟是被什麼事耽擱了,絆住了手腳,所以一時抽不開身,他可以等,他應該有點耐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等陸行舟忙完了,就會想起他們的約定了,他會快馬加鞭地趕過來,因為他就是這麼在乎他人感受的人。
他,也是“他人”,不是嗎?
第二個月,陸行舟還是沒來。
甯歸柏覺得陸行舟身邊的人可能出事了,所以他完全無法抽身。甯歸柏跟自己說,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要學着體諒陸行舟的難處。
他不再去問老仆有沒有人來找他,但是老仆每日都會來跟他彙報情況,他說話并不直接,也許是怕傷了甯歸柏的心,他隻是說:“少爺,今天外面也很安靜。”
甯歸柏心想,甯家大門外哪天不安靜?
老仆日日來,日日都是那句話。甯歸柏不想聽了,他說:“不必再跟我說外面的情況。”老仆說:“我以為少爺想知道。”甯歸柏說:“無事發生,就不用說了。”
他看着老仆那略帶悲傷的眼神,突然想,老仆并不是因為在乎他,才跟他說這麼多話的。老仆是太寂寞了,在這麼大、這麼冷的地方,隻住着幾個常年不在家的人,而在這幾個人裡面,還有幾個是讓他不敢說話的,因此老仆隻能一找着機會,就跟甯歸柏說話。
甯歸柏在等人,老仆就多了一個說話的機會。甯歸柏現在不讓他彙報了,也許是因為不想等了,也許是想要自己出去找人,不管怎麼樣,老仆失去了讓嘴皮子分合的機會,他并不高興。
甯歸柏沒有問老仆,他是不是這麼想的。老仆的動機并不重要,他想,老仆若真是這麼寂寞,大可以從這扇門走出去,沒有人要求他留下來。
第三個月,危莞然閉關練功,甯歸柏的爹娘沒有回家,甯歸柏可以一天也不說一句話。
老仆從來沒見過甯歸柏在家裡待這麼長時間,他從甯歸柏的神情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東西。甯歸柏還是保持着練武的習慣,他每日練功,每日等待,他像抽長的枝條那樣穿過了日子。
甯歸柏覺得陸行舟可能出事了,他可以等,但他不能一等再等。萬一陸行舟身陷危險……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陸行舟,完成那個遲到的約定。甯拓文這樣評價過甯歸柏——他是一個認死理的人,甯歸柏并不否認這樣的評價。
老仆望着甯歸柏離去的背影,他很想沖上去問甯歸柏要去哪裡?那個人呢?他不等了嗎?可是他知道甯歸柏是不會回答他的,甯歸柏既然決定要走,就不會回頭了。老仆突然有些恨那個沒有出現的人,不管那個人是因為什麼原因沒來,老仆都有些恨他。甯歸柏很少會要求什麼,他的期待不應該以被遺忘的方式潛入水底。
甯歸柏先去了關州,他找了包打聽,包打聽卻不告訴他陸行舟的下落。他說的是“不便告知”,而不是“我不知道。”
甯歸柏以為包打聽是想要獅子大開口,沒關系,他願意加錢,他有的是錢。可包打聽還是無可奉告,甯歸柏總不能拿劍架在包打聽的脖子上面,于是甯歸柏離開了。他走遍了整個關州,沒找到陸行舟,他覺得陸行舟應該不在關州。但他看見了一張畫像,一張跟陸行舟有五分像的畫像,畫的是一個女子,他想,陸行舟有妹妹嗎?
他離開了關州,決定去陸行舟的家裡找人。
在溪鎮郊外,他跟陸望有過簡單的對話。
“你是小舟的朋友吧。”
“……嗯。”
“小舟已經很久沒寫信回來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哦。”
“小甯,要不你把你的住址告訴我,等小舟回來之後,我讓孩子們寫封信告訴你他的下落,到時候你再去找他?”
“不用了。”
氣氛有些尴尬。
陸望又說:“遠道而來,不如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甯歸柏說:“不了,我走了。”他看見陸望怔愣的眼神,補充了一句:“打擾了。”
他逃跑似的離開了陸家,在此之前,他沒想象過陸行舟的家是什麼模樣的,在此之後,陸行舟成長的環境變得十分具象。陸行舟的家裡堆滿了糧食的味道,每一件物品都有着質樸的氣息,陸望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有種樸素的關心,他笑起來堆疊的皺褶裡面,沒有儲藏任何尖銳的東西,江湖上的刀光劍影,都跟這個家沒有關系。他能想象陸望是怎樣抱着小時候的陸行舟,在他耳邊笑起來,傳達豐收的喜悅。那些通過勤勞耕耘而獲得的香甜氣味,在陸行舟的血液裡流淌,讓他也成為了踏踏實實的人。他的笑容是實的,他的眼淚是實的,他的一切都是實的,以至于他留給甯歸柏的所有短暫相處的記憶,也都是實的。
甯歸柏在溪鎮郊外待了一段時間,他去河邊釣魚,一邊釣魚一邊練“利鎖引”,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他剛認識陸行舟的時候,也是在同一條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