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又躺在床上了,他餓,也不想去吃飯。不去吃飯是為了懲罰自己,隻有這樣的懲罰才會讓他安心一些。他在贖道義上的罪。
他饑腸辘辘,望着天花闆發呆,将意識放逐,直到有人來敲門。
敲門的人沒說話,陸行舟也沒有回應。
甯歸柏停止敲門,字正腔圓地喊陸行舟的名字。
陸行舟有氣無力地說:“進來吧。”
甯歸柏蹲下來,摸陸行舟的額頭:“你生病了嗎?”
“沒有。”
“餓了麼?”
縱然陸行舟心情低落,也忍不住笑了笑:“你要給我送外賣嗎?”
“外賣是什麼?”
“就是我懶得動啊,不想出去吃,懶得下樓吃,就找個人把飯菜都送到這裡,我就不用出門了。”
“可以。”甯歸柏的接受能力很強,也沒問陸行舟怎麼創造的這個詞,“你想吃什麼?”
自我懲罰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況且這事歸根到底也不是他的錯。陸行舟開解完畢,開始報菜名:“一碗羊肉面,水煮牛肉,爆炒田螺,再來兩個素菜。辛苦你了。”
陸行舟跟甯歸柏一起吃完飯,等小二把桌子收拾幹淨之後,他說:“我等會想去街上走走,天天悶在屋子裡,悶都要悶出毛病了。”
甯歸柏說:“好。”
陸行舟看着甯歸柏,覺得他可能沒明白:“我的意思是,我想自己出門走走。”
“關州現在不太平。”
“我知道。但我是燕歸堂的前弟子,有許多人都可以給我作證,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最重要的是,他死不了啊,這些人——貪的、怒的、妒的、惡的、怨的、毒的、戴着面具的、沒事找事的、假仁假義的、狐假虎威的——能拿他怎麼樣?陸行舟雖然置身事外,但也什麼都不會給他們。
甯歸柏盯着陸行舟:“你要做些什麼我不能知道的事嗎?”
倒也不是。陸行舟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隻是想出門,他待在這裡,就會想起溫竟良失望的眼睛。于是他搖了搖頭:“小柏,我隻是想一個人走走,并不是想背着你做什麼。”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覺得有點怪,什麼叫“背着”,太奇怪了,有種偷偷摸摸的禁忌感,他和甯歸柏也沒有熟悉到、親密到這種程度吧?陸行舟想收回那句話。
甯歸柏做出了最大的讓步:“你去吧,我遠遠跟在你的後面,不看你說什麼、做什麼。”
陸行舟明白了,甯歸柏還牢牢地記着那三年,他是怕自己死在了無人知曉的地方嗎?陸行舟同意了,反正,他不是要去打怪,确實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走在街上,陸行舟沒有回頭看,看甯歸柏在哪裡。
他是很信任甯歸柏的,甯歸柏說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會滿嘴謊言,表裡不一。甯歸柏說遠遠地跟着他,就意味着除非陸行舟遇到了危險,不然陸行舟是不會看見他的。甯歸柏會将自己的存在感降為零。
陸行舟亂走了一會,在寬闊的大街上看到有人在擺攤算卦。
他覺得在這樣的遊戲裡,去算卦就是對命運的嘲諷,基于一些沒什麼邏輯的情感沖動,陸行舟徑直向算卦的攤位走去。
他坐在攤位前,一直垂着頭的攤主擡起臉,陸行舟看清了攤主的面容。他約莫三十,氣色紅潤,長眉,淺灰瞳仁,臉窄鼻挺,下巴有小痣。氣質平和,笑意淺淡。
不得不說,有些人的外形就是會讓人心生好感,心生親切,心生信賴,不一定說這人長得多麼好看,但你就會有那樣的感覺。陸行舟看見此人,莫名覺得心安。
“這位公子,算卦嗎?”攤主手執簽筒,目光沉靜。
陸行舟說:“不急,我想先問幾個問題。”
攤主眸光一閃:“那是另外的價錢。”
“多少錢?”
“一個問題一文錢。”
“……真實惠啊。”
“在下做生意,向來童叟無欺。”
“你這人挺有趣,可以請問你的姓名嗎?”
“吉無心。吉祥的吉,無心,就是沒有心。”
“吉無心?無心則吉,很特别的名字。”
“确實,也是很有道理的名字。”
“我叫陸行舟,耳擊陸,逆水行舟。”
“你的名字也挺有意思。”
“是嗎?”
“在陸上,怎麼行舟呢?”
“也許,這就叫知難而進。”
“知難而進,不如無心則吉。”吉無心笑了笑,“陸公子不必這麼看在下,我說的是‘知難而進’和‘無心則吉’,而不是陸公子和我,沒有别的意思。”
陸行舟說:“我沒想多,吉公子不像是那種人。”
吉無心說:“陸公子是來算卦,還是來閑聊的?”
“都有。”陸行舟撓了撓頭,“看吉公子覺得親切,就忍不住想多聊兩句。”
“那是在下的榮幸。”
“你學過武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