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帶你來的?”
關于戒指,奧黛了解得并不多。她凝視着戒指,不禁想到了很遙遠的從前。
在深山城堡居住的某一天,忽然看見父親手上的戒指露出了一點桃粉色的微芒,而一慣淡然的父親看上去竟然有些緊張,緊接着就見到他匆匆忙忙離開了深山城堡。
月光下,奧黛第一次見到父親揮展出吸血鬼的翅膀——從來都不肯接受自己吸血鬼身份的人,竟然展露出了他所厭惡的吸血鬼的特征。
很快,那雙翅膀擁回了她受傷的母親。
奧黛在伊芙琳女爵的臉上看見了一點得逞的燦爛笑容,像是薄莎每次騙人成功以後的露出的動作。
——下巴微微擡起,嘴角愉悅地上翹,彎甲不自知地輕輕勾着裙邊。
然後,她聽見父親淡漠地說,你回去吧,沒有下一次了。
伊芙琳女爵笑着在父親的臉上落下一吻,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整個晚上,她看見父親都站在原地,拇指摩挲着戒指,指腹撫摸着臉頰,微微失神。
“嗯。”黎信步對她說,“是它指的方向——我當時,感受到了你的心境。”
奧黛回過神,問他:“什麼心境?”
“……像是絕望。”
讓人聽了,心裡很痛。
奧黛問:“你一直都能感受到我的心境麼?”
“也不是一直,隻有在你的附近,我才能稍微感覺到一些——我以為你是知道的。”黎信步看着她怔忡的反應,詫異地問:“你不知道?”
“……”奧黛沒說話。
一貫感知别人心聲的女爵,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被别人窺知到了心境。她深吸一口氣,謹慎地問:“我現在的心境是怎樣的?”
黎信步微微側挪了些視線,不去看她的眼睛,也不去看她的唇,将自己那些呼之欲出的喧嚣情感極力掩藏,仔細感知着她的心境,像一個偏心的人努力維持着客觀和公正。
但效果卻不甚理想。
江面聲音嘈雜,她的,他的,混作一團。那些奔流的歡愉,綻放的餍足,綿延的克制,還有流動的空虛,不知道來自她還是他。
他聲音微啞:“我不知道,分不清了。”
話音剛落,忽覺指間一涼、奧黛用食指遮住薔薇戒指,花朵瞬間被悶堵在她的指腹之中,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
“這樣呢?”她把自己的情緒給藏住了,帶着一些微妙的得意看向黎信步,“你還能感受到我麼?”
感受不到了。
心境中,屬于她的那一部分,霎然被抽離,以至于他湧動的情緒都有些失真。擡頭望天時,煙花綻放過後的夜幕隻剩下彌散的煙霧,世界忽然變得黯淡起來。
他感到一窒,變成了被悶堵在她指腹的薔薇,非常迫切地想要呼吸一些氧氣。
可她又離他這樣近。
以至于他不得不心甘情願地沉溺在這窒息之中。
聲音更啞了,他帶着沉沉的歎息,缺氧似的開口:“女爵在耍賴啊。”
她高高在上,制定法則:“誰叫我是女爵呢。”
直到聽見與他相碰的指尖傳來低沉而壓抑的聲音,像野獸悶在喉間的顫鳴,她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離他這樣近。
于是她抽開手,往後退了兩步。
薔薇重新呼吸自由空氣。
他卻怅然若失。
快艇蕩上岸,夜遊隊員們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問他們情況。
兩人瞬間被人群隔得有些遠,有隊員驚呼一聲:“隊長,你受傷了!”
“沒事。”黎信步從藥箱裡抓了半卷繃帶,随手纏了幾圈,蜷手成拳,咬牙扯斷,然後熟練地把末端塞進纏好的地方。
甯白看得連連皺眉,伸出手:“我給你消毒止血吧。”
“已經止過血了。”他收起了手,往後退了一步,說道:“任務完成。我去跟上面彙報。大家先散了去老地方等我,今天我請客。”
隊伍裡傳來一聲解散的歡呼,隊員們三五成群往外走。
奧黛不知盯着黎信步離開的方向看了多久,直到周圍那股香甜的鮮血味道淡去才收回視線。
她收斂起多餘的神情,覺得自己今晚有些不大對勁。
舌尖仍餘有甜甜的鮮血的味道。
她還想要更多,想見他流血流淚或是其他。
……
她屈起指節,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額心,試圖喚醒理智。
如果一點鮮血就能使她失智,那麼她和蠅蟲、和野獸又有什麼區别?
惡心。
可是剛剛他站在自己的身邊,和自己說話時,她隻能看見那一張一合的嘴巴下,是硬朗的下巴曲線,再往下,是浮動着微凸青筋的剛硬脖頸。
她很難不去想象這樣的脖頸裡流淌的鮮血是多麼溫熱香濃。
或許應該離他遠一點呢?
她不能,也不該,任由自己被這樣的低劣本能操控。
奧黛眉心緊擰,認真思考。
正準備離開,甯白從後方拍了拍她的肩:“一起去慶功吧。”
“不——”
甯白不由分說,直接把她拉進大家的隊伍裡,兩三個女隊員牽住了她。
“這可是夜遊隊的傳統,去老地方慶功,一個也不能少。”
所謂“老地方”,是開在附近居民區樓下的一家龍蝦店,店面不算大,卻剛好能容納夜遊隊的隊員們。
星城的口味蝦名聲在外,在網上流傳着層出不窮的美食打卡地圖。不過好吃的龍蝦,或許并不在盛傳的美食攻略裡,而在大家的口口相傳中。
一盆又一盆紅亮的小龍蝦被老闆娘端上桌,桌上除小龍蝦外,還有被煎得兩面金黃的烤魚,以及各種被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素串。
開了背的小龍蝦尤為好剝入味,隊員們将它們一個接一個地扔進嘴裡,很快,桌面上多了許多座蝦殼山。
“嘶哈嘶哈”的聲音不絕于耳,奧黛看見大家明明被辣得直吐舌頭,還不願意停下,猛吸一口攪碎了奶油雪頂的冰奶茶,手指靈活地剝出鮮嫩的蝦肉丢進嘴裡。
“你也吃啊。”甯白對她說。
奧黛搖了搖頭,不想再吃紅顔色的食物,一點一點挑着奶茶雪頂上灑落的碧根果,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
正吃着,徐讓突然清了清嗓子說:“下面我簡單說兩句。”
沒人顧得上理他,手裡、口中動作不停。
“——這周六晚上有聯誼,大家踴躍報名。”果真是簡單說兩句。
一石驚起千層浪,所有人都凝滞住了。大家抗議地“啊”了兩聲,從第二聲轉到了第四聲。
“啊什麼啊?知道兄弟部門怎麼叫我們的?孤寡隊!丢不丢人!在座英雄好漢,全都是單身漢。”徐讓目光一一掃過衆人,“上面給了我們十個指标去聯誼,有自願報名的沒有?”
大家把頭埋得很低,絲毫不敢與他有目光交彙。
奧黛喝着奶茶問甯白:“什麼是聯誼?”
“就是很多人在一塊兒相親。”甯白壓低聲音解釋。
聽見有人說話,徐讓立刻說:“甯白,我寫你名字了啊。”
甯白如臨大敵:“别,我編制又不在夜遊隊。”
徐讓瞪她:“那你來我們夜遊隊混吃混喝!”
門簾被掀開,黎信步徑直走了進來:“誰混吃混喝?”
見他來了,隊員們的目光緊緊追随,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像是見到了親爹媽。
黎信步看了眼奧黛,又盯着她右邊的位置。
可惜餘米正忙着扮可憐,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徐讓從後頭挪了把椅子,拉到自己邊上,“站那幹嘛,快坐過來。”
黎信步長腿帶風,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正說聯誼的事呢,”徐讓繼續對甯白說:“我不管,你吃了我們夜遊隊的小龍蝦,就要替我們夜遊隊參加聯誼。”
甯白問:“你怎麼自己不去?”